(一)
七月二十四日清晨,晓阳早起,五点四十分叫醒我。洗簌完毕,喝了稀饭。六点十分,启程。太阳破晓而升,艳光四射,热力十足。晓阳领骑,一路向南穿城而出。出城,悠然而见南山,我们没有秋菊,也没有陶氏闲情,唯有赶路。然而,望山跑死马。在滦镇附近早餐,添加补给,尔后我上前领骑。
八点十分,从沣峪口进山。一进山,熟悉的山形水势迎面而来,气温也清爽起来。进山避暑的车辆络绎不绝,骑友也多。我一溜烟,把晓阳甩不见了。过了黎元坪不远,在山涧旁的巨石上卧等,许久一路推车的他姗姗来迟,满头是汗、一脸兴奋,没有丝毫退缩,执意登顶。多少年了,还是这样的好哥们,让我十分感动。没多远,九点四十分到了喂子坪,我俩约定不再相互等候,我在鸡窝子附近吃午饭,边吃饭边等候,然后共同登顶。
有了晓阳的消息,一下子轻松起来,踩踏的每一下都更加坚定。距离岭顶还有四、五公里,但是坡更陡了、弯更急了、路面更加不堪,随着海拔的增高,每一次踩踏都更加费力。想起周恩来总理在回答记者提问时的睿智。记者问,为什么中国人总躬着背、西方人总昂着头?周总理答,因为我们中国人在走上坡路,你们西方人在走下坡路。哈哈,走过长征、阅历丰富的周总理对付这些宵小,那是牛刀杀鸡、游刃有余。借用马云的话,感觉累就对了,因为你骑的是上坡路,而且是大长坡!分水岭的长度和坡度堪比川藏线的折多山啊!
秦岭顶与二十年前完全不同。当年岭上竖着硕大的一幅对联,上书“此路通川陕,斯地分南北”,虽然简陋却气度非凡,我和晓阳顶风冒雨,在岭上稍息片刻便冻得哆哆嗦嗦,然后就寂寥地下山了。而今,岭上开凿了两侧的山体,变得开阔了。东侧修有凉亭,供人休憩;西侧立着写有“秦岭”的石碑,碑后山壁的南北两边分别标识出长江、黄河水系,远没有当年对联的气势。停车场不大,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人头攒动、车辆拥堵,南来北往的车辆以龟速前进。
两点四十五分,目标安康,整备,下山!用一个词形容下山——风驰电掣!用一个字形容下山——爽!上山时的每一次蹬踏都不会浪费,每一滴汗水都不会白流,你付出多少,就会收获多少。如画的风景,象一幅超长的屏风壁立在路的两旁,不断向后退去、不断向前展开,我如飞针路如线,飘逸在这锦绣河山。骑行下山一定要保持高度紧张,时刻注意路面变化、前后往来车辆,及时调整速度、身体姿势,不能有丝毫松懈,任何时候双手都不能离开车把,不能占道、抢道,过弯、路面有沙石一定要提前减速,稍有差错必有闪失。
下午五点在海拔805米处的长坡前小憩,准备冲刺月河梁。此前查了资料,有人说月河梁比分水岭、平河梁难度小,几乎么费力。我也想当然以为是这样。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何况我们是不同时间、不同状态、不同的人。月河梁没变,出状况的是我。早上出门时,热身不充分,结果还没入西安城,左膝关节内侧肌肉就感觉拉伤了,不断隐痛,上分水岭时,就尽量用踝关节发力减轻膝关节的压力,到了月河梁下,不仅膝关节疼痛明显,而且连踝关节上方的前部肌肉群也出现剧痛,雪上加霜的是右脚抽筋了。我知道这固然是气温过高的原因,也是进伏后运动量减少、体能下降的结果。
再向上骑,不断地峰回路转,却转不出去。没法子,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我祭出绝招——喝红牛。红牛是在滦镇买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喝的。嘿,喝了红牛,屁股不酸了,腿脚也不疼了,骑车跟玩儿似的。说跟玩一样,那是骗你,喝了红牛,体内糖度升高,自然感觉轻松一些。困难就像弹簧,你越弱它越强。我,不管它、不管它,我愈强它愈弱。一转念,到了一个幽暗的山谷,往右侧一瞧,哈哈,七点整,月河梁到了!整整两个小时,我把自己从海拔805米提高到1385米。
这一小时,我是数着一百米一个的公路里程标志过来的。在问清楚今天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一公里处时,我像喝壮行酒一般喝光了最后一滴水,向旬阳坝发起最后冲击。热水澡、晚饭、啤酒,我来啦!
(三)
旬阳坝海拔1395米,比月河梁还高一点,十分凉爽、安静,很多西安人在这里避暑。晚上没有休息好,床外农户家里的公鸡,三点多就开始打鸣,这都解放了60多年了,这地方咋还有周扒皮呀,神啊,赶快把他抓走吧!迷迷糊糊,睡到5点钟,空中传来阵阵雷声,窗外下起了大雨。下吧,下吧,反正我在睡觉。
睁不睁眼睛,七月二十五日已经来了。起床、洗漱、早餐,装完包又瞌睡了。躺了会儿,问了问路况,说宁陕到两河修路,早晚放行。怎么办?老黄还来电询问。做好了改线的准备,大不了住龙王或迎丰,但不甘心。不再拖了,九点半离开旬阳坝,再次启程爬坡。今天充分考虑了平河梁的艰难,出门就小幅度热身,慢慢骑。
刚下过雨,山间云雾缭绕,溪流水势激越,山涧中轻浮着一层水雾,空气格外清新。路随涧转,水声轰鸣,这难道不是大山夹道欢迎的乐队吗?这难道不是大山为我一人演奏的交响乐?这难道不是大山在向我倾诉、沉吟,为我呐喊、助威?这山这水此情此景,简直就是享受,哪有爬山之累、怎有劳顿之苦?就这样,依着山,傍着水,赏着绿,就着路,飘飘然羽化蹬车。平河梁,平河梁,漫步其间连,心情异常平和。闭上眼睛,我能感觉大山的脉搏,用心和它交流。张开眼睛,放声长号,告诉大山,我来了!山有灵犀,天刚晴好,转眼云层汹汹而来,飘起了雨。雨水冰凉,换上雨衣,凉意稍减。山岩突然变成了五花岩,波浪般群山匍匐在我的身后。十一点四十分,一个左转弯,平河梁顶突然到了。
登顶前,遇到几个当地人,他们告诉我,宁陕到两河虽然封路,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两点也放行。有了这个消息,我没有时间仔细品味翻过三座山梁的欣喜,迅速下山。平河梁的山梁两侧植被非常茂密,笔直的松林、湍急的水流、蜿蜒的公路,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和分水岭南的风格完全不同。我象箭一般疾速下行,不再留恋。一队摩友从山下迎面而来,远远地招手,相会的一刹那,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天下骑友是一家啊!
(四)
十二点四十分,到了城隍庙,祭出红牛、吃了雪饼,我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施工路段。飞驰了几公里,前面的路况果然不好,速度减下来,小心通过,一是提防落石、一是避免扎胎,无论哪种情况,行程必然报销了。施工的地方一个比一个难走,不过放心,轿车走不了的我能走,越野车走不了的我也能走,实在骑不了的我还能扛,谁叫咱是山地车啊!
红牛那点冲劲还没过去,老天爷又加了码考验我,陡然变出黑云从山那边压过来,不时滚过惊雷。在第一阵大雨降临的时候,我一扭头冲进一家农户,刚落座雨点就砸下来了,溅起一片白茫茫的雨花,分秒不差。驻村扶贫的干部十分热情,家长里短聊了起来。一位仁兄问,你整这么累,为什么?我笑而不语。
雨势不减,我就地吃了一桶泡面。以小见大地说,这二十年最大的变化就是你到哪里最少都有泡面吃,不管是高速路上、还是穷乡僻壤。所谓的穷和富,都是相对的。有的人可能穷得只剩下钱,而我此时富得只有泡面。雨势稍弱,我重新上马,在众人复杂的表情中绝水而去。我只留下背影,绝不留下笑料。
出发的原因很简单,暴雨增加了泥石流和塌方的可能,我不想被堵在这里。紧过沙,慢过水。我调低了齿速比,虽然速度降下来了,但这样在过泥泞路面时能发上力。我观察着每一处泥泞的施工路段,警惕山上的落石、躲避路上的砾石。一个路段,冲上施工处,蹬下去脚都陷到泥里,我全力保持平衡,平稳通过;一个路段,年轻的工人友好地打着招呼,一身泥水的我投以感激的微笑;一个路段,刚冲上去,推土机正在清理垮下来的泥土和石头,我赶紧又退回安全地段,它稍一停歇,我立即再次冲上前去,从它身侧挤过;一个路段,推土机横在路上作业,见我过来,高高举起铲斗,让我从滴着泥水的铲臂下通过,象对待凯旋的战士。
快到饶峰,撵上了昨天比我早一点通过旬阳坝的两位辽宁的骑友。简单的交流后,他们朝今天的目标石泉去了。我则在靓嫂农家乐用水冲干净了人和车,饱饱地吃了一顿饭,好好休息了一下。下午四点十五分,就像加满油的汽车,我向着家的方向进发。
过了土门垭,前路再无陡坡。六点十分,我抵达石泉县城。坐在一家宾馆前,我发了张图片,电话告诉媳妇,今天将夜宿石泉县。但内心呼喊出强烈的回家的声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二十年前,我和晓阳下午五点半从石泉县城出发,一路艰难前行,走险段、闯夜路,晚上十二点半才赶回安康。现在,路熟、车好、气盛,五个小时一定能赶回。和三大梁的爬坡路相比,石泉到安康的九十公里,简直是老天爷无偿奉送的!
再没有比家更有诱惑力。回家的念头,产生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八点整过汉阴,给康康发了信息,不能让一直牵挂我的同学失望,告诉他们,今天一定会赶回来,同时要给媳妇个惊喜,给孩子做个榜样。九点半过恒口,并将大同、五里一一甩在身后。十一点钟,当我出现在安康大道的转盘时,激动万分,我骑完全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