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郁达夫被害前后》的“神秘人”

写下《郁达夫被害前后》的“神秘人”

2013年4月10日下午,我(作家蒋蓝)在成都双顺路“蔚蓝小区”采访著名的郁达夫专家、中医郭文友先生。他偶然谈到他认识国画大师陈子庄,我心头略略一惊。

“文革”期间,陈子庄的弟子通过关系,找到当时在成都中医界小有名气的郭文友,希望郭为子庄先生治病。郭文友对我回忆:

陈子庄先生高而瘦削,他患的是心脏病,具体说是心室狭窄,血流量时大时小,很不规律,这造成了他成天心悸、气喘不已。那时我住在九眼桥头培根路临河的旧平房,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子庄先生每周要来两次,我请他喝8分钱一杯的烧酒(一两酒),他看完病就在我这里作画。他前后送了我几十幅作品,记得其中有一套36幅的山水册页。直到他出了大名后,我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价值连城的东西了,估计是被哪个习画者借去,从此一去不归。如今我手头仅存一幅“斗方”,因为我是乐山人,他画的嘉州山水,一只打鱼船和鱼老鸹独立寒江……

那时,我一直在苦苦收集、研究郁达夫的作品,逢人就说郁达夫,简直肆无忌惮。子庄先生某天听到我谈及一个从南洋回来的作家,笔名叫“了娜”,因为他写有一篇长文《郁达夫流亡外纪》,发表在1947年8月出版的《文潮月刊》三卷四期上,这是一篇十分重要的文章,却从来没有弄清楚这个与南洋时代的郁达夫关系十分密切的见证人,到底是谁。他一听立即打断了我的话:“却慢,这个人我认识,他是四川省文史馆馆员,因为我听他讲过,他抽的烟杆上,镶有郁达夫亲手刻制的一个玉石烟嘴。这个人叫张、张、张……”我闻之大喜,名字冲口而出:“是不是叫张紫薇?”

“对头,就是他!”陈子庄大喊。

张紫薇原名张朝佐,现代作家、教育家,成都郫县合作镇回龙村人,1900年生于贫苦农家。1920年,他从成都一中毕业后,考入成都华侨公学,因此结识了一些沿海人士,毕业之后即去上海打工。后来,只身漂泊南洋,在马来西亚、星洲(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地教书达26年之久。在此期间,创作了大量诗歌、小说、散文,成为享有盛名的华侨作家,并与著名作家、诗人郁达夫、郭沫若、曾圣提等关系密切,交为挚友。

其实郁达夫并非由于麻痹而不幸遇难,他早已抱定誓死不辱完成大节的决心,这有士大夫之气。张紫薇在《郁达夫被害前后》(载《郁达夫卷》——台北远景丛刊)一文中说:有一次巴东盛传姓赵的打了姓洪的耳光。事后他问郁达夫本人,他得意地告诉他确有此事。那个告密的败类洪根培从武吉丁宜去别处,路过巴爷公务,正巧郁达夫看见他的汽车停在路旁,竟然开了车门把他抓下来打了两记耳光,还说:“你再去告我的密!”那人连连告饶。文弱书生的郁达夫动手打了汉奸的耳光,可见郁达夫的性情。

郁达夫在被日本宪兵逮捕前,准备送给张紫薇一个象牙烟嘴。烟嘴尚未送出,郁达夫已被捕入狱。1945年8月29日当晚,郁达夫被人骗出家门终于遭日本宪兵杀害,就此无声地消失了。直至郁达夫被害坐实之后,张紫薇登门,一是探望,二是索要烟嘴,烟嘴由郁达夫夫人何丽有转交给张紫薇。张紫薇视之为亡友遗泽,一直藏在身边几十年。每当他回忆起与郁达夫相处的情景,便取出这支烟嘴把玩一番,烟嘴上镌刻有“紫薇先生留为纪念,郁达夫赠予苏岛巴东”字样,他心潮起伏,禁不住老泪纵横。

张紫薇早期写新诗和散文,连续发表十几首诗和一个剧本后,即崭露头角。以后转向小说创作,陆续写出短篇小说《桥》《阿Y》《二姐》《木头先生》《夜哭》《弟弟的情妇》等30余篇。初期署名“紫薇”,后来改用“了娜”。

20世纪60年代张紫薇已经从母校成都一中语文教学岗位退休了,住在郫县合作乡回龙村,他略略扩建了农舍,名之为“紫薇草堂”。平时他到成都参加政协会议,均住在女儿在成都的宿舍。陈子庄先生曾经去过张紫薇女儿的家,张紫薇请他去喝过茶。这样,陈子庄立即带郭文友去盐道街边的东府街临街一间小平房寻找,可惜张的女儿已经到天回镇参加劳动去了。他们又赶到天回镇、驷马桥一带四处打听,最后无功而返。陈子庄到处打听,他终于得到了一点信息,又带郭文友到一环路跳伞塔的机械工业信息研究院情报研究所,这次终于见到了张紫薇的女儿,由此郭文友后来见到了张紫薇本人。郭文友后来写了一篇文章,首次在文坛确认了那个南洋巴东小学校长“了娜”,就是张紫薇。郭文友偶然在《新文学史料》1979年第5期上,见到了署名“了娜”予以重刊的《郁达夫流亡外纪》之后,建议张紫薇去信,确认自己就是原作者“了娜”。张紫薇去信后,引起中国作协重视,还得到了一笔稿费……这是拜陈子庄先生之赐,了却一桩现代文学史上的悬案。

张紫薇于1986年4月1日在郫县逝世。郭文友老师借给我一册仅印几百本的《张紫薇诗文选集》(为1987年4月1日家属编印本),内收有张紫薇中年时节的一些照片,很是珍贵。这是张紫薇在河北的女儿、女婿出资印制的,薄薄一册,收录的是短文、残稿、人物回忆、古体诗词,编者说是“部分遗作”,其实应该囊括了他归国后创作的全部文学作品,但其创作数量出乎意料的少。由此不难推测,这样的“归国华侨”于风云时代的寒蝉之噤。

“塞外风萧索,归心似箭流。夜深人不寐,遥望锦江头。”这首题名《怀乡》的诗,是张紫薇先生在南洋漂泊数十个春秋后,急切还乡时的真情之作。如今读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写下《郁达夫被害前后》的“神秘人”

(来源:《成都笔记》蒋蓝/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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