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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共享的国度》系列游记 之 1 大都会和贫民窟。下一篇:印度门。敬请期待)
孟买 阿拉伯海湾
中印边境突起冲突,引发印度国内一股民族主义情绪汹涌泛滥,抵制中国货成了宣泄途径,先是“全印度贸易者邦联”发出抵制中国货呼吁,接着普那市一个村子通过了禁用中国货决定,印度政府也要在关税、审查等方面耍些手段,大有愤不泄不罢休之势。
于我而言,印度一直矛盾得充满神秘。她孕育了佛教,却让佛教发扬光大于异域;她创造了伟大的人类文明,却被异族不停地扰乱与斩断;她繁杂的种族和迥然的信仰,却经久不息地和平共处;她圣洁的犹如神母的恒河,却被信徒洗濯脏身乞求灵魂的飞升;她的浅褐色子民和独特的服饰,却往往带给人脏污的印记;她歌舞音乐俱佳的影视日见风靡,却挥之不去落后贫穷的影子……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度。
贫民窟与富人区隔街相望
太多的朦胧与疑惑诱引人去实地探寻和感知。我去了四座印度城市,我用我的亲历,告诉大家一个真实的印度。
我是结束泰国的旅程,从曼谷搭乘印度捷特航空公司的航班去孟买。也就是说,我这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是从泰国起飞的。
飞机穿过稀薄的雾气和散淡的云层,一直爬升到一万多米的高空。泰国的西海岸过了,有零星的岛屿散布于深蓝色的海面。再行,除了一层明净的薄云,只余清亮纯色的蓝,阔广的孟加拉湾平如镜面,仿佛一组浪花都不浮漾。
这样单一的景物,最容易令人沉沉迷睡。许多旅客头戴耳机边欣赏音乐边闭目养神。我把面前椅背上的小屏幕选在卫星定位状态,观察飞机随时的飞行状况。不久,眼神便朦胧起来,迷迷糊糊不知睡着没有。再睁开眼时,从舷窗俯瞰,一条海岸线清晰地映入视阈,云层沿着陆海边缘气势磅礴地向陆地堆积。
印度次大陆到了。
山川无异,江河不奇,田畴如乡。
黛青的山脉,灰黄的土地,偶尔有几条长长的划痕,那是弯曲的河流。河水在宽大的冲积河谷里显得异常细瘦,河谷呈现混沌的黄色,河水则是纯一的深绿。猛然跳窜出一条混黄的河流,便猜想它的上游必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雨,被大地的本色感染了。
云时浓时淡,时厚时薄,变幻莫测,气象万千,苍茫的大地则在云层空隙里忽隐忽现,似乎整个国家都在云层下沉睡。村庄或城镇很散,仿佛人类生活的痕迹不是那么明显,等飞机逐渐下降时,也没看到几处成规模的村镇,根本感觉不出正在飞向一座大都市。
一直快到孟买上空时,在曲折环绕的大小河流交织的旷野里,渐渐集中起一个个密集的居民区。兀立的高大建筑,似乎零落地散坐在阔展的大地上,宛如孩子们在地板上摆玩的积木,信手随意。
跃过一条宽大的河,飞越一座长条的山,孟买的主城散在眼底。似曾见过又显迷蒙。高楼之间,机场边缘,端坐着大片的棚户区,棚顶的颜色五彩斑斓,却掩饰不住整体的破败和脏乱。现代化的高楼和机场被贫民窟簇拥,犹如西装革履的绅士围一圈乞丐。城市化的伤疤,人类文明的污点。此后数天,几乎在每一个城市都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棚户贫民区,想躲都躲不开,仿佛是印度社会的标志性形象。
如果用现代化的目光,第一眼近距离的印度,扑面而来的是旧时代的画面。或许正是这种本朴甚至陈旧,犹如浑然的璞玉,温和地闪烁幽光,反而昭显了别样的魅力。
飞机降落时拍摄 与机场一墙之隔的贫民窟
孟买是印度西海岸的门户,全国最大城市和最大海港,马哈拉施特拉邦首府,整个大孟买都会区集聚人口2500万,是印度人口最多的城市,排名世界第六位。孟买也是印度的商业和娱乐业之都,拥有重要的金融机构,是印度印地语影视业(宝莱坞)的大本营。作为印度的商业首都,孟买贡献了全印度百分之十的工人岗位,征收所得税的百分之四十,征收关税的百分之六十,中央征收特许权税的百分之二十,印度对外贸易的百分之四十,可见孟买在印度的经济地位。
然而,庞大的人口和卓越的经济地位并不能代表一切,从走下飞机起,一系列的见闻让我们直接体验了印度社会的真实一面。
飞机上拍摄的孟买城郊
孟买偌大的希瓦吉国际机场几乎没有登机桥,乘客全部要搭乘转运汽车到达关口,而川流不息的机场停机坪好像行车没什么规矩,有横冲直撞随意开行的感觉,如此这般却相安无事,感慨而不解。后来去斋浦尔,机场内的旅客转运车和行李车竟然是用四轮拖拉机牵引的,模样儿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洛阳产的东方红牌拖拉机很像,又仿佛不如东方红牌精致。
入关之时,各种导向标志不甚清晰,工作人员效率普遍偏低。入关后取得了行李,一行人却被导入换乘飞机的通道。由于人多拥挤,而且出关的行李牌已交付工作人员,再行退出时遇到麻烦。情急之下,掏出三十美金塞给一个高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验票员,方才艰难地从换乘通道退出来。正是那三十美金,在我们推着行李车通过最后一道验票口时起了作用,络腮胡子离开他的工作岗位走出百余米赶上我们,向查验的人员嘀咕几句直接将我们放行。
一次入关,前后用去一个多小时。当地的导游阿夫道(太阳)等得几近不耐烦,但听到我们抱怨,他摇着头耸耸肩两手一摆做起了鬼脸,似乎他已习以为常无能为力。阿夫道浅裼色的肤色大眼睛,魁梧结实,笑容憨涩,标准英俊的印度男子。他大跨步地走向三百多米外的停车场,把我们远远地抛在后边。道路不平,推着行李车如行走在搓板路上,无奈无语,只能埋头。
出机场即进入市区。原来,机场就在市内,但沿街的破败和成堆成片连绵不绝的垃圾,令饥饿的身体更加不爽。不管是行车道还是人行道,仿佛都积累了千年的灰垢,生活的废弃物能把行走的脚步淹没。墙根更不忍睹,既是男人的公厕又是流浪者的家园。
孟买街道景
满街都是机动三轮车,争先恐后地抢道,大多花了功夫装饰,但看过去仍像开往废品收购站的处理品。建筑物灰头土面,沧桑岁月的沉淀增添了些许生命感,好像从那里走出来的都是几个世纪前的人。房屋的外观结构和色彩五花八门,残破中夹杂着颓败的气色,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才开始走向复元。越走越觉得正穿越时空,隐隐地嗅闻到旧时代的气息。
孟买街道景
就餐的地方是一家带着中式菜味的小饭馆。附着在楼体外墙的电梯宛如中国三十年代电影中上海的影像,推拉式的电梯铁门需要强健的人力才能关闭,又不免令人联想起国内个体矿井拙劣的升降机。电梯很小,我们只能分批上楼,进去宛若被锁进铁笼子,启动后抖抖颤颤机声隆隆,费劲得像在跟时间拼命,把我们颠颤得如同玩命,真担心电梯随时都可能解体成一堆废铁。更有意思的,四层的楼房只有这么一座电梯上下,遍查周遭没有发现楼梯。同伴开玩笑说,假如这是家黑店,想逃跑只有跳楼。
坐定,服务员一声印度腔汉语的你好,抬头看,却是一张中国人的脸。经过电梯惊吓,猛见这张脸犹如见到了亲人般温心舒坦,可惜他只会这么一句中国话,长相的亲近感立刻被生疏的语言隔阂了。
孟买街道景
原来,他们是蒙古人的后裔,当年成吉思汗的子孙建立莫卧儿王朝统治印度数百年,纯粹的蒙古人种永远地留在了印度次大陆,但几百年演化,除了一张面相还尚余东方人的影子,生活习俗和语言已完全成了纯正的印度人。
饭后马不停蹄,沿城市主干道去老城看孟买工业品批发市场。不知路程多远。路上行人如织,车辆拥塞而混乱,车速根本快不起来。阿夫道介绍说,孟买城市大致呈南北走向,基本沿阿拉伯海岸建设,方向感很容易掌控。
孟买街道景
过马希姆河大桥后,旅行车沿正修建的跨海大桥在海上绕了一个弯,再次进入滨海大道。回头再看,依旧纳闷,尚未完工正处建设中的悬索桥为何允许如流的车辆通行。后来回想,在孟买走过的所有路段,也只有在这座跨海大桥上,车速才能提得起来。
海水由浅至深,由浑到蓝,极目是雾气茫茫的阿拉伯海。沿海岸一线,高楼林立,错落延伸而似不绝。近海之上,条条小船色彩万端静卧平波,与对岸的高楼、近岸的海蓝恰成一幅绝美的图画。可是,一处硕大的破旧棚户区占据了连片的海岸,与背后的林立大厦形成鲜明的反差,令人顿感现代与落后、富裕与贫困、城市和贫民区的落差。视野之上,竟是如此鲜明。
横冲直撞的三轮车不见了,路面好像突然通畅了许多。尽管沿海岸的房屋仍旧不那么惹眼,但阿夫道说,这一带就是孟买有名的库巴拉山,房子大多是富商巨贾和宝莱坞的电影明星们争相购置的财产,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听说你们那儿的房价这几年涨得厉害,但比起印度特别是孟买,肯定是小巫见大巫。
见众人怀疑,他提高了嗓门儿。就这一片,有一幢面积约1000平方米的小楼,上世纪90年代时售价400万美元,现在已经暴涨到5000万美元。一套300平方米的小公寓,购买时60多万卢比(约合人民币10万元),现在价格攀升到3.6亿卢比(约合人民币6000万元),三十多年涨了600倍。有一项统计显示,世界上房价最高的城市依次是摩纳哥、莫斯科、伦敦、东京、香港、纽约、巴黎、新加坡、罗马,孟买很荣幸地名列第十,平均每平方米9200美元,但孟买人均年收入还不足900美元。
刚才还见破落的贫民窟,咫尺便是豪华的富人区,几乎没有距离的差异,只能令人咋舌,仿佛地狱到天堂眨眼而已,难怪越来越多的农民蜂拥城市,宁愿住进垃圾成堆蝇鼠肆横的贫民窟,原来这里离天堂最近。可以说,印度的贫民窟举世闻名,贫民窟人口接近一亿人,尤其是好莱坞大片《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声满全球后,一些城市的贫民窟甚至成了旅游者观赏的“胜地”。无声蔓延的贫民窟,正悄悄蚕食着城市。
于是有人说,既然房价那么高,贫民窟又那么多,政府为什么不对贫民窟进行拆迁改造。阿夫道笑道,这怎么行,贫民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拆迁了让他们住哪里去,政府不可能提供那么多的住房。而且,我们的宪法规定,公民享有自由迁徙权,可以在任何地方定居。一个印度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与当地居民享有一样的公民权利,比如求职、子女教育、医疗等,权利完全均等,不需要什么健康证、暂住证,也不会被收容。假如你在一个地方连续居住十年,就自动获得这块土地的所有权。所以,贫民窟的居民把自己称作“贫民窟主”,自嘲中透着几分自豪,因而印度也被称为“穷人天堂”。
阿拉伯海落日
真是穷人的天堂,精神的,自我激励着,奋斗与幻想,演绎着多少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故事。现实的奋斗一幕幕地幻想在荧屏上,宝莱坞的名气和影响直逼好莱坞。这个印地语的影视基地,吸引了成千上万期盼一举成名的演员,当然不乏贫民窟里走出的孩子,阿拉伯海沿岸的豪宅已经习惯了迎接新主人。
车过沃利城堡,跑马场被甩在身后,再拐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滨海大道更显宽阔,巴克湾对岸的城市风貌更趋现代。难怪一些印度人自豪地说,孟买是印度的上海,而且比上海更现代。甚至有人夸口道,上海要赶上孟买,至少需要二十年。不说他们是否大言不惭或如井底之蛙,但仅从这一角度看去,确实可与上海浦江两岸有一比。可惜,孟买的城市建设只可远观,不可近看,一旦进入,固有的脏乱令人颓丧,无法相信它表面的华采。
孟买真是个包容力极强的城市,现代与古旧,豪华与残破,超级市场、杂货铺、现代化港口、牛车、高楼大厦、窝棚、拥挤的人群、自由的鸟、齐整的绿地、杂乱的荒草……悠悠远远无边无际地从过去漫涣到现在,还将延续到将来。所有的对接都是无缝的,也是突如其来的,批发市场就是一片老街。
好像每个城市最生动热闹的地方都是市场,孟买也不例外。举目望去,只能产生一个感觉:人满成患。于是便心生胆怯,不愿进去,仿佛一旦进入就会被没有空隙的人海挤揉成肉馅。阿夫道则反复叮咛注意保护好贵重物品,市场里小偷很多,且且小心窃贼的长手。的确,在这样拥挤不堪的街市里,稍有疏忽都有可能遭受损失。他没有掩饰自己国家的阴暗面,或许也是出于职业习惯或道德,紧张得我们这群中国人提心吊胆。
乱,乱得令人惊恐;脏,脏得不想落脚。
进去的街道被各种物品、货车三轮车板车、货摊子、牛……更多的是行人拥塞着,市场的商店不像中国有行业划分而是无序交错,这一家卖服装,隔壁的可能卖珠宝,再过去又是化妆品了。房子陈旧,街巷狭小,物品堆积,行人拥聚。有几次,进入小巷,几乎要窒息了才挤出来。回望,只能一人侧身挤压才能经过,而这样的小巷里商店鳞次栉比,客商摩肩接踵,是财富极度聚集之地。穿行其间,仿佛在金钱的巷道里徘徊,周遭弥漫着密不透风的铜锈味。
我们也成了景。商店老板、客商、行人,纷纷怔愣着好奇看我们,就如中国人改革开放初期看大鼻子蓝眼睛的西洋人。孟买不乏中国游客,他们纳闷的是一群中国人怎么跑进了脏乱拥塞的批发市场。
了解一个地方,盛名的风景要看,古远的遗迹要寻,朴陋的街巷要走,如果再转转市场,可能最贴近当地的生活现实。偶尔有人用生涩的中文问声你好,亲切暖心,但更令人高兴的是市场里大量销售的中国商品,几次恍惚得以为在参观一场中国商品的展销会。
没有遇到小偷,幸运,还是太过谨慎?但遇到了讨钱的,两个小孩,褐色的皮肤粘附一层黑灰,乱蓬蓬的头发遮不住无助的眼神,蹲坐墙边,伸手要One Dollar。路过的行人大都躲着他们,好像他们是侵入城市的病菌,一旦沾染就会遭受恶运,甚至感染得整座城市都一片惊慌。
黑炭似的乌鸦傲慢地端立在街边的路灯杆头,没完没了地聒噪,偶尔挑衅似地飞到行人身边,一只,两只,无数只,穿梭在街市上空,一点不惧怕人类。或许它们是某类神明的化身,不然怎么欢快得那么自信。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无忌地穿行于街道上,好像在学着乌鸦的自由。乞讨的小孩一直孤零,似乎乌鸦都离他们远远的。
讨钱的两个小孩
出租车一辆辆被拦在路中央,讨价还价一番,许多都拒载。听不懂双方的交涉,不清楚为什么拒载,但似乎街上的车辆越来越多,车速越来越慢,严重的拥堵令人产生难忍的压迫感。
真是一个自由的社会。
我们一群人站在路边,无奈无助地等待旅行车过来,腿站累了,腰站酸了,人站烦了,心绪极度不佳,却依旧不见车影,却依旧是慢慢蠕动的街景。五百余米。阿夫道说,其实旅行车离我们只有五百余米,但就是绕不过来,这就是现实的孟买交通。
五百米,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
这还只是开始。上了车,便开始在拥挤的街上排队,蠕动,一点点地,一步步地,如蜗行,如龟爬,如老人挪步。好在,夕阳西下时,我们恰好走在巴克湾的中间。面向大海,左边的戈拉巴角,右边的马拉巴尔角,如两只蟹角伸展在太阳的余辉里,城市像朦胧的剪影在天际间呈现一天最后的繁华。
开始是清一色的汽车蠕动,不知何时,夹进了机动三轮,而且越来越多,仿佛整条路成了三轮车的展览场。由于体积小,机动灵活,便四处钻行,搅扰得交通秩序更加混乱。乍看去,犹如满街铁皮套身的甲壳虫在移动。可以说,拥塞的三轮车是孟买交通最大的特色。
旅途颠簸积聚的疲惫把饥饿的身心消磨得趋向萎靡,疼痛的心胸澎湃着城市烦闷的喧嚣。我不愿再把目光移向车窗外,夜色下的孟买呆立在缓慢得近乎瘫痪的交通里,逼人崩溃。我只好翻看几天来的照片,欣赏凝固的美景,尽量让心绪静下来,让鼓胀的尿脬稳顺下来。
同伴们不时抱怨,甚至不无诅咒。
都说泰国曼谷堵车,与孟买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都说中国人多,与印度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三个小时了,不足二十公里的路程,仍然没有到达就餐地点。同伴们问阿夫道,还有多远,答曰五百米左右。同伴们二话不说,一齐选择下车步行。
进到餐馆,同伴们不约而同,纷纷奔向洗手间。我后来开玩笑说,在孟买,我们都练就了一身新功夫——憋功。谁要不信,请到孟买街头坐车一试。
到了孟买,才知道啥是堵车;到了印度,才明白啥叫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