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文昌中学“文中公”

谁是文昌中学“文中公”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文昌中学教书。在文中南门左边第一行第一间宿舍,我住了整整十五年。

所谓南门,实际上是搬上教场坡后,文中最早的校门。我读书的时候,南校门至文焕章图书馆一带,是一片荒坡。那里长满了野草,野树,野菠萝,人烟稀少。直到1964年,文中少年排球队打了个全国冠军,广东省政府奖励了5万元钱,在南门的正对面,建起“文昌中学体育馆”,这一带才慢慢地热闹起来。

而最热闹的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不知是谁在学生中悄悄流传,说文中有个慈祥的“校公”,他总是在冥冥之中,保佑师生平安,学习进步,校运兴隆,而且很“灵”。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一届传过一届,“校公”之说便慢慢扎根了。不知是出自感恩,还是祈求考试平顺,先是有几个人,偷偷地来到南校门的大柱旁,静悄悄的点上几炷香,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就匆匆离去。到了第二年高考前三天,来南校门拜校公的越来越多,一拨一拨的,我刚拜罢你登场,烧香点烛,虔诚跪拜。此后,校公的香火越来越旺,人们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点香点烛,不少人买来糖果、饼干、水果、饮料,燃放鞭炮,祈求校公保佑。后来,非但是文中学生,县里的琼文、侨中、联东学生也在高考前祭拜文中“校公”。一位海口的家长说,他的孩子高考前,他每个周末也带孩子到文中校园走几圈,为的是感受文中老校的文气和灵气。用他的话说是“心理抚慰”。

谁是文昌中学“文中公”

我常常想,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祭拜的“文中公”究竟是谁呢?我问学生,学生说不知道;问同事,同事也摇摇头。

海南人拜的“公”,实际上是神。如祖公、屋主公、财神公、青山公、婆祖公、水尾圣娘公,不管男女,都叫“公”。能够让老百姓顶礼膜拜为“公”的,多是历史上德高义重,功勋卓著,庇护百姓的超凡人物,为民则驱邪除恶,为官则造福一方。学生们自发供奉的“文中公”,自然也应该是在文昌中学发展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有功之臣。

他是谁呢?

是100年前文昌中学第一任校长陈玉芝吗?

1908年,文昌中学创立,成为海南县一级最早的中学,没有之一。第一任校长(那时称监督)是锦山人陈玉芝。 陈玉芝才学渊博,前清廪生(廪生在秀才中档次最高,国家每月补贴六斗米),科举废除后,还读过两广优质师范学堂,成为文昌第一批现代知识分子。这样的人撑大旗,自然顺水顺风。可是万事开头难,创办中学,在海南前无古人,无师可从。陈玉芝“摸石头过河”,先是招收100名学生,分甲、乙两班。第一次开设四书五经之外的科学课程,如物理、化学、生物、体育、手工等。这些课程,晃头晃脑的秀才们胜任不了,他便请日本人、广东人以及两广优质师范学堂毕业的王培春、云茂钵、韩孟谦、黄钟等任教。陈玉芝为文昌中学的创建和发展,打好了坚实的基础,功不可没。但是,陈玉芝毕竟是满清土地上长出的壮苗子,在推行新的教育中,他仍然念念不忘儒家学说,因而随意增加“经学”课时,淡化自然科学。他在新型学校“复古”,引起了学生的强烈不满。学生们纷纷行动起来,与复古思潮进行坚决斗争。陈玉芝采取高压手段,一怒之下开除了林煦岱、邢谷群等一批进步学生。结果在学生和社会的压力下,1910年陈玉芝不得不辞职离校。陈玉芝建校有功,治校有过,善始不善终。要是把陈玉芝先生捧为“文中校公”,恐怕文中的“古人”不服气。

那么,“文中公”又是谁呢?

是下南洋为建新校奔走筹款的詹行铣吗?

清朝道光年间,有个叫武训的,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吃了无文化的苦。长大后决意要为穷人办义学。从21岁到50岁,他一村一寸的行乞,时间长达近30年,终于攒下了2800吊钱,还买了220亩学田。前后办起了三间义学,让大批的穷家子弟读书识字。而他自己,一直住在破庙里,一辈子不娶妻成家。他死后,乡人为他立了“武训庙”,他也成了义学的“校公”。

1927年,文昌中学办学规模不断扩大,决定将学校从圣殿旁搬到教场坡现址。在一块平坡上再起炉灶,需要巨资支持。钱从哪里来呢?于是时任校长的詹行铣,毅然决定远赴重洋,寻求文昌华侨赞助。1928年秋,詹行铣乘着帆船,向新马出发。这位毕业于国立广东高等师范的高材生,在海上七天七夜的风雨折腾,上岸时已是满面胡 ,形容憔悴。他舍不得租住旅店,寄宿在亲戚家破旧的房子里。三个月的时间,他去过36个市镇,走遍了新加坡,马来西亚。每到一处,他总是早出晚归,风尘仆仆,一个个地拜访华侨,发动他们支持家乡教育。那时汽车还不普及,他坐牛车、马车,冒着烈日爬山涉水,寻找一切机会为校募捐。他的热诚感动了当地华侨,掀起了资助文中建新校的“詹行铣旋风”,先后共有1000多人认捐5万多光洋。而他自己,却一直住在亲戚的旧房子里,省事俭用,从不用过捐助的一分钱。他说:“省下一分钱,就是为新校多添一块砖呀。”像这样的校长,不就是文中的“武训”吗?许多人都说应该把詹行铣立为“文中公”。

谁是文昌中学“文中公”

且慢!詹行铣先生只是一下南洋,第二次下南洋的还有1929年的陆兴焕校长。1929年2月18日,文中校长陆兴焕启程赴南洋催收捐款,计时将近5个月。他马不停蹄,经历千辛万苦,共催收捐款近6万光洋。1934年夏,文中董事会董事陈汝贤前往南洋收取郭巨川、郭镜川兄弟捐献的17000光洋,动工兴建“郭云龙礼堂”(飞机楼)。这是文中领导第三次下南洋。此外,1934年的校长郑兰生,前往北京、上海、广州、香港发动捐款,收获颇丰。至此,四次远行募捐,共计光洋10万元,搬迁教场坡文中新校终于成功兴建。由此看来,发动华侨筹款建新校,是许许多多热心人士共同努力的结果,倘若只把詹行铣先生捧为“校公”,陆兴焕、陈汝贤、郑兰生又是什么“公”呢?

“文中公”还可能是谁呢?

是上世纪60年代带领文中人“跨过琼州海峡”的符芹英吗?

符芹英是老革命,1955年履任文中校长。从扛“三八式”到拿笔杆子,符校长遇到了新问题。那时运动多,学生要种胡椒、种甘蔗、修水利,每年还有“农忙假”,回到乡下帮生产队种水稻。这些状况,未免冲击了正常的教学秩序,1959年,文中的教学质量普遍下降,高考的总平均成绩仅37.64分,英语更惨,总平均成绩是6.77分。文中急了!符芹英急了!他下决心排除干扰,急起直追,把工作重点转移到提高教育质量上,让文中三年内“放卫星”!1960年, 瘦削而坚毅的符芹英在全校大会上,举起拳头发誓:要在短时间里实现“一、三”目标,即一年实现“海南第一,三年跨过琼州海峡”!他用老革命的腰杆,顶住各方压力,组建了一支解放以来最优秀的师资队伍,其中包括起用曾经的“右派”,甚至申请从监狱里提取解放前的美军翻译。于是文中的一代名师出现了:“语文五将”、“数学骄子”、“物理三雄”、“化学双英”、“政史四绝”,直到现在,仍令校友津津乐道。1961年,文中校园响起了长长的鞭炮声,第一个目标“海南第一”实现了,高考录取率达60%,超过全国平均录取率48个百分点。此后,好消息不断传来,1964年,高十四届高考“跨过琼州海峡”,高考排名进入广东前列。在和广东名校激烈竞争中,有一人考入清华,二人考入北大(那时北大每年招生不到1000人)。符芹英校长严格治校,在艰难的环境中将文中推向新的高潮,形成了海南教育海中、一中、文中长期以来“三国鼎立”的局面,这样一个业绩卓著的校长,他是人们崇拜的“文中公”吗?

百年沧桑,风雨前行。符芹英校长掀动的,只不过是文中长河中的一朵璀璨的浪花,说是起关键作用的“校公”,未免难以服众。

谁是文昌中学“文中公”

可能是“文中公”的还有谁呢?

第十三人校长冯河清吗?他较早的接受西方民主思想,推进新学最为突出,给文中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氛。第十五任校长陈传栋吗?他坚持在日本的炮火中,在南阳山区艰难办学,让文中薪火相传。

都不是。

那么,“文中公”会是老师吗?

是那个抱病上完最后一节课,倒在讲台上的杨老师吗?

是那个因反袁世凯,被胡熹杀害在太平桥边的文焕章吗?

是那个“团结柱”的设计者,带领学生抗日的吴乾鹏吗?

是那个演出“林格兰就义”激怒反动派,喋血街头的张明凯吗?

。。。。。。

也不是。

“文中公”究竟是谁呢?

“文中公”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精神,一份心境,一种感知,是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文中情结。这种精神涵盖了教育教学、校风学风多个方面,在学校发展的每一个节点上定格,在“尊师守纪、严教勤学”的校训里展示,在一批批走出去的新老校友中扎根。

“文中公”是灵魂,是“校魂”。一代又一代的文中人,领导、教师、学生,以及社会各界人士,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培养了成千上万的优秀人才,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灵魂化的驱动力,滋生在师生的心灵深处。这种灵魂,看不到摸不着,挥不去割不断,苏生了“文中培育我成才,我为文中添光彩”的校魂感应,同时也留下了深切悠久的母校情结。“文中公”的出现,是文中学生不忘历史,对母校历年教育成果的认同和赞美。

人们心眼中的“文中公”,是圣者。他满面沧桑,精神矍铄,美须飘飘;是智者,他学富五车,追求卓越,沉稳坚毅;是贤者,他慈爱和蔼,雍容揖让,彬彬有礼。在他的感召下,百年文中,“济济多士,朗朗书声,弦歌不辍”。

因此,不要把祭拜“文中公”简单的看做是迷信活动,它是一种难得的母校崇拜。一所学校,有了众多的贡献者。这些贡献者,让学生崇拜感念,甚至神化到有“公”的程度,它成功了!在这一个有灵魂的有“公”的学校里读过书,值得自豪和骄傲。

作者简介

吴亚利,文昌市头苑造福村人。曾任文昌中学,海口实验中学等校副校长,海口市政协委员。1998年编写文昌中学第一部校史,2008年任文昌中学《百年校史》主笔;2015年担任青春回忆录《依旧年年》主编。现任《文昌文化》杂志执行副主编,海南省宋庆龄研究会,海南省宋耀如研究会《会刋》执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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