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立白鹿洞书院在淳熙己亥(1178),他极看重此事,曾札上丞相说:
愿得比祠官例,为白鹿洞主,假之稍廪,使得终与诸生讲习其中,犹愈于崇奉异教香火,无事而食也。(《庐山志》八,页二,引《洞志》。)
他明明指斥宋代为道教宫观设祀官的制度,想从白鹿洞开一个儒门创例来抵制道教。他后来奏对孝宗,申说请赐书院额,并赐书的事,说:今老佛之宫布满天下,大都逾百,小邑亦不下数十,而公私增益势犹未已。至于学校,则一郡一邑仅置一区,附廓之县叉不复有。盛衰多寡相悬如此!(同上,页三。)
这都可见他当日的用心。他定的《白鹿洞规》,简要明白,遂成为后世七百年的教育宗旨。
庐山有三处史迹代表三大趋势:(一)慧远的东林,代表中国“沸教化”与佛教“中国化”的大趋势。(二)白鹿洞,代表中国近世七百年的宋学大趋势。(三)牯岭,代表西方文化侵入中国的趋势。
从白鹿洞到万杉寺。古为庆去庵,为“律”居,宋景德中有大超和尚手种杉树万株,天圣中赐名万杉。后禅学盛行,遂成“禅寺”。南宋张孝祥有诗云:老干参天一万株,庐山佳处浮着图。
只因买断山中景,破费神龙百斛珠。
(《志》五,页六十四,引《1史》。)
今所见杉树,粗又如瘦碗,皆近两年年种的。有几株大樟树,其一为“五爪樟”,大概有三四百年的生命了;《指南》(编者按指《庐山指南》)说“皆宋时物”,似无据。
从万杉寺西地约二三里,到秀峰寺。吴氏旧《志》无秀峰寺,只有开光寺。毛德琦《庐山新起》(康熙五十九年成书。我在海会寺买得一部,有同治十年,宣统二年,民国四年补版。我的日记内注的卷页数,皆指此书。)说:
康熙丁亥(1707)寺僧超渊往淮迎驾,御书秀峰寺赐额,改今名。
我们吃了饭,往游温泉。温泉在柴桑桥附近,离归宗寺约五六里,在一田沟里。雨后沟水浑浊,微见有两处起水泡,即是温泉。我们下手去试探,一处颇热,一处稍减。向农家买得三个鸡蛋,放在两处,约七八分钟,因天下雨了,取出鸡蛋,内里已温而未熟。日陇间有新碑,我去看,乃是星子县的告示,署民国十二年,中说,接康南海先生函述在此买田十亩,立界碑为记的事。康先生去年死了。他若不死,也许能在此建立一所浴室,他买的地横跨温泉的两岸。今地为康氏私产,而业归海会寺管理,那班和尚未必有此见识作此事了。
此地离栗里不远,但雨已来了,我们要赶回归宗,不能去寻访陶渊明的故里了。道上见一石碑,有“柴桑桥”大字。旧《志》已说,“渊明故居,今不知处”。(四,页七。)桑乔疏说,去柴桑桥一里许有渊明的醉石。(四,页六。)旧《志》又说,醉石谷中有五柳馆,归去来馆。归去来馆是朱子建的,即在醉石之侧。朱子为手书颜真卿《醉石诗》,并作长跋,皆刻石上,其年月为淳熙辛丑(1181)七月。(四,页八。)此二馆令皆不存,醉石也不知去向了。庄百俞先生《庐山游记》说他曾访醉石,乡人皆不知。记之以告后来的游者。
今早轿上读旧《志》所载周必大《庐山后录》,其中说他访栗里,求醉石,上人直云,“此去有陶公祠,无栗里也。”(十四,页十八乙。)南宋时已如此,我们在七百年后更不易寻此地了,不如阙疑为上。《后录》有云:尝记前人题诗云:五字高吟酒一瓢,庐山千古想风标。
至今门外青青柳,不为东风肯折腰。
惜乎不记其姓名。
我读此诗,忽起一感想:陶渊明不肯折腰,为什么却爱那最会折腰的柳树?今日从温泉回来,戏用此意作一首诗:陶渊明同他的五柳当年有个陶渊明,不惜性命只贪酒。
骨硬不能深折腰,弃官回来空两手。
瓮中无米琴无弦,老妻娇儿赤脚走。
先生吟诗自嘲讽,笑指篱边五株柳:“看他风里尽低昂!这样腰肢我无有。”
晚上在归宗寺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