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加坡回国的116名武汉人,隔离在杭州,明日将启用机器人送饭

文 | 殷盛琳 程静之

编辑 | 王珊

如果按照原本的计划,大年初一这天,杭州人戴军要带妻儿一起去探望父母,给小辈包几个红包。这次从新加坡旅游回来,他还给家人买了礼物。但现在,由于从新加坡回杭州的TR188航班上乘坐了116名武汉旅客,其中两人发烧,他们一家三口只能分别待在杭州市委党校的三个房间里,与其他216名乘客及11名机组人员一起,接受持续两周的隔离医学观察。

这场突如其来、事先毫不知情的的同乘经历,让这架航班上的乘客不得不重新审视正在全国蔓延的疫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在机场度过的除夕夜,也头一遭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

有人崩溃大哭,也有人想到17年前非典时期隔离在家的经历,有人担心自己是否已经感染病毒。慌乱之中,这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展露出相同处境的盟友之谊。他们在微信群里互相鼓劲,相信能一起挨过去。

1月26日晚间,杭州官方发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最新通报,25日9时至24时,杭州市新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15例,其中2名确诊患者正是乘坐TR188次航班抵达杭州萧山机场的乘客。

从新加坡回国的116名武汉人,隔离在杭州,明日将启用机器人送饭

工作人员为被隔离乘客送来棉衣。受访者供图

之后,大家在宾馆大厅分开,各自进入房间。午餐很快分发下来,豌豆炒虾仁、手撕包菜、大虾,荤素搭配,还有水果。碗筷是一次性的。自此之后,每日三餐由工作人员统一敲门发放。

当天下午,一份落款为“市委党校隔离点临时指挥部”的通知就发到微信群里。规定在隔离期内,留观人员非必要不许离开房间,不许串门,禁止点外卖。如果需要家属送东西的,可以放在党校对面的指定地点,工作人员登记后定时运送并转交。每天,乘客们需要在上午9点和下午三点半各量一次体温,在群内及时报告相关情况。

工作人员送餐时,22岁的杭州女孩尹笑每次都将门拉开一条缝,伸出手接过塑料餐盒,道一声“谢谢”。一次,一名工作人员给尹笑送饭时没有戴好口罩,“你把口罩戴好,我再出来。”尹笑提醒他。

“我们都不怕,你们就更不要怕了。”对方说。

隔离观察的措施完善,但因一次意外的航班,被困在十几平米房间里的乘客仍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慌。

晚上九十点钟,一名女生哭了,在群里发语音,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有点难受,可以过来人吗?”

“不用急,医生马上过去了。”工作人员回复。

“来了吗,我真的好怕。”

大家开始互相鼓励。有人安慰她,“不要紧张,喝点热水,窗户打开透透气”;有人转发一些抖音上的搞笑视频,试图岔开话题;有人在群里问:“可以喝酒吗,家里的小吃、特产可以带来吗?”

另一些人感觉自己“没病也要关出病来了”,“我觉得好多人身体没有毛病,内心都好恐惧”。后来,党校就在群里配备了一名心理医生,为大家提供心理咨询。

隔离让他们的生活彻底被打断。几名新加坡的留学生担心赶不回学校考试,还有探亲人员会误了回新加坡的航班。戴军从事餐饮业,平时工作繁忙,现在哪也去不了,他干脆让自己静下来,泡茶喝。上高二的儿子被隔离在另一个房间,他打电话跟儿子说,让哥哥把寒假作业送过来,特殊情况也不能偷懒。尹笑和妈妈、姑姑、外婆一一联系报平安,剩下的时间就和隔壁房间的男朋友视频,并打算刷完美剧《良医》。做汽车行业的曾先生领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未来这段日子,他打算过规律的生活,他和孩子在同一个房间,还可以辅导孩子作业。

但关掉手机,不再浏览满屏的消息后,很多人还是忍不住想:为什么事件没有通知大家飞机上有武汉人?自己究竟会不会感染?

从新加坡回国的116名武汉人,隔离在杭州,明日将启用机器人送饭

党校隔离宾馆房间。受访者供图

除夕的雨

“请TR188的乘客在指定的通道行走,或者是指定的通道离开。”

杭州萧山机场的广播循环播放。戴军回忆,出来到机场大厅后,乘客就被隔离了,现场拉起警戒线,将大厅分成三部分。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隔在TR188乘客和其他乘客中间。周围有很多警察,穿着防护服的人冲他们喊:往左边走,就在那等!

“这种架势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戴军说。现场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着时间推移,陆续有人不耐烦,和工作人员起了冲突,质问他们怎么还不让大家走?他上前疏解,告诉对方,要先解决一下大家的个人问题,飞机上没有餐食,大家还饿着肚子。

很快,机场人员给大家提供了免费的餐食,不限量。

一名机场负责人告诉他们,等武汉乘客的确诊信息过来,如果都没有问题,他们就可以在家隔离。曾先生告诉妻子,晚饭赶不上吃了,争取一结束就回去,“不管怎样,回来以后会自我隔离,也跟亲戚打电话,过年不走动了。”

大家还期待着,可能武汉人全部检查完了,就可以放行。那是他们当时所做的最坏打算。

但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放行的消息。戴军心里明白,可能真的要被隔离观察了。

一月的杭州天气阴冷,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多人上飞机穿的是短袖,厚衣物在行李箱里,行李还没有取到,大概是为了空气流通,大厅里的空调并没有开,有人开始感觉到冷。

冷暖交替间,有人心跳加速,开始出现不适;一名孩子体温上升,伴有咳嗽,医护人员量过体温后,将孩子抱走了。工作人员提供了毛毯,人们靠喝热水取暖。戴军记得有个高血压的老年人找不到药,家人着急地向工作人员求助,要买准确类型的降压药。

新年的钟声在机场循环的广播声中敲响。零点那一刻,有人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彼此问候“新年快乐”,一些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孩子们在一旁蹦蹦跳跳。

接近凌晨一点,老人和三十多名小孩需要休息了,大厅里的位置不够人们平躺,一些成年人找来箱子之类的东西垫在地上,把座位留给了老人和小孩。很多人没有睡意,他们和机场负责人在现场开了一个小会,得到的回复是,对武汉乘客的检查包括抽血、口腔黏膜,要等到早上9点。

戴军看着妻儿入睡,自己睡不着,在机场隔离区乱晃,后来干脆躲到卫生间抽烟。一起抽烟的几个乘客商量,能不能找机会离开,他听了立马劝人家,“你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家人负责对不对?你跑出去,政府明天肯定来抓你。”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机场提供了早饭,包子、鸡蛋、粥,但还是没有消息。直到9点半,他们在新闻上看到,TR188飞机上的所有人员已经到市委党校隔离入住。“那个时间,其实我们还在机场。”曾先生说,也是这时他们才知道,飞机上有两个武汉乘客发烧了。

“说句实话,到现在我们心里都挺懵圈的,我们反而是通过网络的渠道,去了解这个事情的信息和过程。”曾先生说。

就在他们前往市委党校的路上,1月25日中午,针对网络上有关“武汉人被新加坡遣返”的谣言酷航发布声明澄清,“由于中国湖北省所有公共交通网络暂时停运”,酷航才取消了相关航班。

尹笑觉得酷航的声明有些不负责任,“保障他们改签,我们这些正常旅游回国的人就不用保障了吗?”她也为新加坡的声明感到担忧——如果是遣返,就说明在机场哪也没去;如果不是,他们的路径可能就会和部分人有重合。

刚毕业一年的新人律师阿含庆幸自己放弃了春节旅行计划。她原本订了1月24日23点15分从杭州飞往新加坡的航班,航班号为TR189,与TR188是同一架飞机。当天到机场后,凌晨左右,她看到整个机场的航班都处于停滞状态,觉得情形不对,就去搜了微博。

大概凌晨2点多,播报称可以登机了,“我觉得很惊讶,因为TR188是九点多着落的,看照片上穿着防护服的人员在检测每位乘客,那我们理解中300多位乘客没那么快下机。”阿含说,她推算了时间,认为消毒的过程很短,她不放心,最终和152位乘客一起放弃了这趟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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