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此我可以拥有不朽的永生,不论是谁替我将其保存,我都希望他们能被带往天神的住所,在每一次获得新生之时,皆能有微笑的面容。”
在阇耶跋摩二世们的心中,吴哥(Angkor Wat),只是一座向神祗奉献其虔诚,向臣民展示其“仁慈与权力”的巨大象征,无关世俗的生活。因此,几百年后,就剩下现在这些残破的石头废墟,铭文和超然于现实之上的“高棉的微笑”。
午后,从暹粒市(Siem Reap)乘车大约一小时,抵达市区西南方向洞里萨湖浮村码头,每人20美金的船票,游览洞里萨湖湖区,这里现在已成为一个外国游客到柬埔寨旅游的热点项目。
洞里萨湖(Tonle Sab Lake),高棉语意为“巨大的湖”,元朝周达观在其《真腊风土记》中将此湖称为“淡洋”。它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泊。在金边市与湄公河相通,每年6月至11月的季风期间,高涨的湄公河水倒流注入湖中,使其流域面积增加至1万平方公里,深度约10米左右。12月至次年5月,湄公河水位降低,湖水又倒灌入湄公河,水深仅1 米多。
犹如尼罗河之于埃及三角洲地区,这种热带季风气候形成的充沛而有规律的降水,为这里带来了肥沃的土地,便宜的灌溉和丰富的物产,成为柬埔寨最重要农业区,同时也为柬埔寨人提供了70%的水产蛋白质,被称为“生命之湖”。
随着湖面渐宽,视野也渐渐地变得开阔,天水相接处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的红树林只剩下一簇簇树冠,水面上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的高脚屋,传说中的水上浮村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很快,河道收窄,再次进入一片红树林。我们仿佛来到一个奇幻的混乱空间。成百上千的高脚屋、浮楼连接在水岸边,形成巨大的水上村寨。学校、医院、寺庙、杂货店等一应俱全。五颜六色,鳞次栉比,就像高光下的一幅赛博朋克风格的油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迷幻般的美感。
狭长的小船在碧绿的浮游植物所覆盖的水面穿梭,赤身裸体的孩子在船头水里嬉戏,混浊的湖水在螺旋桨的搅动下发出阵阵水腥味,不时有菜叶、垃圾,塑料瓶飘浮在四周。
事实上,如果纯粹为了打卡美景,空邦鲁浮村可能不是一个最佳地方。它吸引游客的并不是与其名气相符的风景,而是生活在浮村里的水上人家。除此之外,还有它淳朴的民风。在这里,游客买不买或给不给钱,他们大都不会纠缠,更不会做别出格的事儿。
突然,有人惊呼起来,一艘小船上,一个几岁的小女孩,一只手拿起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蟒蛇头,一只手举起剪刀形状,吸引游客拍照挣钱。
捏着导游转递过去的,相当于四,五块人民币的纸钞,她小小的脸上露出一缕的微笑。
“那一刻,微笑穿过千载的时空,反射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的脸上,让我看到。我相信,那一刻,她是在借这张脸告诉我:微笑吧,不管过去经历过什么,也不论未来等待着的是什么,只要你还在微笑,这个世界回报你的,就一定是微笑。微笑,就是在地狱,也是盛开的莲花。”
这是来这儿之前,我读到的关于吴哥,关于柬埔寨最诗意的描写。此时,这每一个字,就像一根针一样刺痛着我。
当我的镜头停留在与我女儿差不多一般大的她的身上,一种近乎愤怒的,混合着羞耻和刺痛的感觉不停地拍打在我心头。
相信我,我亲爱的朋友,我多么愿意尽可能地让我的画面看上去更加平和美好一些啊!可是我无法做到。
历史上,越南裔船民生活在洞里萨湖的时间不很清晰。在过去的时间,他们或是为躲避战火,或是习惯渔猎而长久生活在此。但对当下影响最大的,还是二十世纪柬埔寨国内政治和柬越之间国际关系的变化。
当初,在柬埔寨内战中,越南帮助韩桑林推翻了红色高棉。在由越,老,柬组成的“印度支那联邦”这个宏伟又荒诞蓝图下,越南人开始大量向柬埔寨移民。但随着国际国内局势的变化,1987年,越南军队不得不撤出了柬埔寨。这些滞留的越南移民的身份得不到柬埔寨官方的承认,因身居柬境内,越南也不承认他们的国民身份,成为了洞里萨湖上被国家识别为“漂浮”的人群。
时光飞逝,30年来,这群“难民”就在洞里萨湖的红树林里,栖水而生,繁衍后代。据来自柬埔寨的官方数据,生活在洞里萨湖的越南裔船民有近万人。柬埔寨政府允许他们白天上岸买卖必须的生活用品,及必要的医疗救助,但是不允许他们上岸从事其他的工作,不能常年居住在柬埔寨的城市和村寨里。
不远处建有船屋学校,据说教师主要来自越南国内的自愿者,教授越南语和其他简单知识。孩子们每天上半天课,另半天要去湖里打工赚钱。即使这样,绝大多数孩子也会早早退学。
这些孩子,一出生便生活在船屋里。拥挤,潮湿,危险与污染时时相伴,大多数家庭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以湖水和过滤水为主。落后的医疗让这里的儿童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平均每6个儿童就有一个在6岁前死亡。教育、医疗和陆地,是他们遥不可及的梦想。
临近黄昏,太阳在湖面直射出一条宽宽的光带,宛如一条金色的丝带连接天际。湖面的其它部分,摇曳闪动着点点波光。当夕阳西落,云霞出现丰富的层次,深蓝,蓝紫、橘红、金黄、那条金色丝带迅速向外扩散,直至整个水面。
一切的美丽与丑陋,欢乐与伤感,都笼罩在这片奇异而瑰丽的霞光中。
回到暹粒市区,已是华灯绽放,车水马龙,今夜是否无眠?我突然觉得,逃避和忘却,似乎是造物主留给人类最好的礼物,它把我们从无助的自责和伤痛中解救出来,引导我们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只是,小女孩那小小的微笑,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