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人物
何雷1955年6月生,河南洛阳人,祖籍四川通江,副大军区级。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副院长。2017年、2018年曾担任香格里拉对话会中方代表团团长。现任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三届全国人大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委员。
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曾连续两年担任香格里拉对话会中国军方代表团团长,今年以专家身份再次亮相香会,“三进香会”的军科院原副院长何雷在本届对话会开幕晚宴上获得“首问”机会备受关注。
从2017年至今,连续3年的6月1日生日,何雷都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度过。今年生日,何雷一如既往在这个对话场合传递中国军队声音。
争取“首问”机会有何诀窍?如何做好对外发声使者?卸任后都在忙什么?在今年香格里拉对话会上,何雷接受南都记者专访。谈及过去两年率团参加香会经历,何雷说,为了有更多空间和机会传递中国军队声音,代表团可谓“斗智斗勇”。
长期研究作战问题的何雷,在任中方代表团团长期间,把战术也运用到香会这个观点“交锋”的场合:他和代表团成员利用提问,给自己增加发言机会;每次提问,都提前备好发言稿,见缝插针表达中国军队立场。在他看来,一定要掌握技巧、动脑筋,在这种场合才能够化被动为主动,不受制于人。
今年,为了获得“首问”机会,何雷再次做足准备工作,“要让他们看到中方代表团对亚太地区这场对话会是重视和支持的。”何雷说。
谈香会“首问”
主持人座位放合照争取提问机会
南都:你今年在开幕晚宴作为“首问”者,向李显龙连抛两个问题。为什么选择提这两个问题呢?
何雷:第18届香格里拉对话会开幕式,新加坡李显龙总理演讲比较平稳、友好和理性。最近两年,中新两国关系大势趋好,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必要对中国“发难”。在香会之前,新加坡领导人不断放风,要避免“选边站”,我想他会不会在当前形势下也讲这个问题?对此,我在出发前就开始准备提问。
在实际演讲过程中,发现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样,他讲的更多是中美两国关系,而涉及小国如何避免“选边站”的问题却没有太多阐述。为此,站起来提问时,我首先发问,中美关系出现问题该如何解决?紧接着问,新加坡是“小国大思路”,有大智慧,能不能在这方面给出点主意,在这种情况下,小国该怎么办,如何避免“选边站”?
提这两个问题的主要原因是,中国是一个大国,这次我们高规格参与香会,整个代表团40多人,仅将军就有10多个,要显示出大国军队的积极参与和主要角色。
南都:对于李显龙的回答,你满意吗?
何雷:李显龙回答完我的问题后,我还是比较满意的。中小国家怎么看待当前中美关系问题,是很重要的。美国现在搞“印太战略”,公然要亚太地区国家选边站,把它们网罗到“印太战略”范围内,保持其在“印太”地区的领导力和影响力,遏制中国发展。在回答提问时,李显龙再次强调,大家要争取做朋友,避免选边站。小国要生存,也很无奈,我们理解。
南都:争取提问机会有什么诀窍吗?有无经验可分享?
何雷:能获得第一个提问不是机缘巧合,背后我们是做了准备的。首先,代表团提前向会议主持人、国际战略研究所所长约翰·齐普曼先生提出了申请。在提问之前,我让大会工作人员拿着两个麦克风提前站在我旁边,并让军科院赵小卓帮我翻译,一旦可以提问,麦克风马上递过来,不能耽误时间。等到齐普曼宣布可以提问的时候,我已早早站起来,这个时候就是要显示大国军队的存在和主动。
与此同时,提问前我还有个小动作。去年我和齐普曼有张握手照,今年我把它洗出来,在大会开幕前,提前放到他座位上,他一坐到那,就能看到这张照片,这也是对他的一个“提示”。成功提问之后,我在第二天大会间隙,专门对他表示感谢,随后又合了一张影。
南都:打算明年继续派上用场,争取二次提问?
何雷:记得我第一次参加香会是2017年,开会前夕我参加了第一届“一带一路”高峰论坛,那是我跟齐普曼第一次见面认识,当时我还是香山论坛秘书长,而他是香格里拉对话主办方、英国伦敦国际战略研究所所长,当时我们有过简短交流,并有了第一张合影。后来国防部宣布我率团参加香会,我就把合影照通过网上发给他。渐渐地,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成了老朋友,大家拉近了距离。
南都:过去你作为代表团团长参会时,如何为中国争取更多发声机会?
何雷:按照香会规则,由于级别不够,我不能获得大会发言机会,但争取提问机会总是可以的。
为了展示中国代表团的存在,我在首次率团期间就为代表团成员争取到第一次提问机会,紧接着还有其他成员也陆续获得提问机会,多场大会上都有中方代表团成员提问,4个小组会也都有中方代表团成员发言。
为了有更多空间和机会传递中国军队声音,代表团可谓是斗智斗勇多发声。在任团长期间,我们利用提问机会多发言,并准备好发言稿,提问的时候不受时间约束,把该表达的立场观点都表达出来。过去两年代表团成员采取这个方式,给自己增加了发言机会。
一定要掌握技巧、动脑筋,在这种场合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不受制于人。我是研究作战问题的,在军事科学院当了将近十年的作战指挥研究室主任,有些战术是可以运用到这个方面的。
今年,为了获得“首问”提问机会,我也做了准备工作,要让与会者们看到中国军方代表团对亚太地区这场对话会的重视和支持。
谈“三进”香会
身份不同心情不同责任相同
南都:你“三进”香会,前两次任团长,这一次以成员身份参会,压力会不会小多了?
何雷:身份不同,心情不同,但责任相同。2017年是第一次来,去年是卸任前最后一次。在这里,我要感谢军委首长,能让我在军队生涯中有两次率团参加香会的经历,而今又让我以专家身份随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魏凤和上将一起参会,我认为更多是一种责任,沉甸甸的责任。
大家都知道,香会针对中国倾向明显,甚至是一个散布“中国威胁论”,对中国“发难”的场所。接受这个任务的当时,心情是“明知山有虎,也要虎山行”,顶着不小的压力来参会。
当时作为团长,我时刻感到身后有伟大祖国,有强大军队做可靠支援。和其他国家防长相比,我没有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出发前,我都对他们的简历进行了研究。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无论是我的年龄,还是经历,都没有比他们差。我常常给自己鼓气,让自己充满自信面对各国防长。
任团长那两届香会,我与美国国防部前部长马蒂斯有过两场“斗争”、三次握手的经历。每一次参加香会,都有不同的国际环境、国内形势,以及不同的难题,这都需要我们认真应对。
南都:参加香会,中方代表团主要任务是什么?
何雷:在我看来,参加香会任务主要有4个:
第一,就是要宣传习近平外交思想,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包括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新安全观,构建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等。
第二,是要阐释我国坚定不移走和平发展道路,坚持独立自主和平外交政策,防御性国防政策和积极防御军事战略方针,让各个国家更多的朋友清楚中国外交理念,以免有些人不理解,被别有用心的人肆意抹黑,造成误解。另外,涉及重大核心利益,例如台湾问题、南海问题等,我们要把自己的立场观点传播出去。
第三,坚决捍卫国家利益,特别是核心利益。不论谁来攻击和破坏我们的核心利益,我们都要毫不客气进行斗争,这一点决不能含糊。
第四,要广泛开展军事外交,增进友谊,解疑释惑,多交朋友。我们是文明之师、和平之师、英勇之师,不是为吵架而来,也不是为对抗而来。
过去两年,代表团齐心协力完成任务,积极广交朋友,让中国的朋友遍天下。
南都:连续来了三年,新加坡对你的军旅生涯来说,是不是很特别?
何雷:只要一提这个地方,一提新加坡香格里拉,我就情有独钟。到任何地方只要看见香格里拉饭店,我就自然而然想到香会。
南都:率团参加香会算不算你退休前的收官之作?
何雷:参加香格里拉对话会,担任中国军方代表团团长,应该是我军人生涯特别是军事外交活动中最重大的一件事,终生难忘。
南都:那这次呢?
何雷:这次虽然压力没有那么大,但是责任重大,还要真正发挥专家的作用,不辜负军委首长对我的信任和重托。这次虽然没有安排我小组发言,但我在大会开幕晚宴上第一个提问,参加了代表团组织的两次新闻发布会。会议期间,我一直在接受记者采访,这应该也算是发挥好专家学者作用的体现,要积极发声。
谈中美表现
两国防长全面阐释国防政策
南都:你如何看待今年香会中美双方的表现?
何雷:每年香会都有不同特点、不同主题。今年中美关系作为主题,与当前中美关系处于低潮有关,两国出现了经贸摩擦。在这种情况下,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中美之间如何交流,自然成为一大看点。
与此同时,美国代理防长沙纳汉和中国防长魏凤和上将首次出席对话会也成为焦点。今年,两个防长都是有备而来的,他们都要在大会发言中全面阐释本国国防政策。
沙纳汉的演讲有积极的一面,我们要给予肯定,但对中国核心利益的干涉,我们必须坚决反击。
今年中方在宣介习近平外交思想和阐释防御性国防政策等方面可谓历届香会最全面的一次。魏凤和部长的大会表现,更是实事求是反映中国对一些重大问题的基本立场,很是提气。
我认为,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哪一个战场都不能输,真枪实弹、流血牺牲的战争战场要打赢,没有硝烟的外交战场要打赢,香会这样唇枪舌剑的舆论战场也要打赢,战胜对手大获全胜。今年香会以魏凤和部长挂帅的中国军方代表团打了一场硬仗,打了一场胜仗。
南都:沙纳汉发言讲到“印太战略”,和美国国防部前部长马蒂斯提的“印太战略”相比,有何新意?
何雷:沙纳汉所提的“印太战略”相比去年马蒂斯讲的内容,总的来说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还是有所不同。
沙纳汉今年提到“印太战略”是“开放的、自由的”,在我印象中,马蒂斯去年的讲话没有提到或强调“开放”、“自由”。提这一点,沙纳汉可以赢得亚太其他国家一些关注和参与,欺骗性更大。
另外,马蒂斯讲的“印太战略”原来强调的是美国、日本、印度、澳大利亚四个国家。而沙纳汉今年则提到了盟国、伙伴国,甚至还包括更多的东盟国家,他意图在更大的范围内孤立遏制中国。
南都:在谈及中美关系时,沙纳汉的发言与前任防长有何区别?
何雷:沙纳汉讲到中美关系时总的基调还是比较平和的,他强调中美之间的关系是竞争,不是对抗。也指出中美之间是经贸摩擦并不是“贸易战”,还在进行谈判,中美双方要处理好当前的问题,继续向前发展等等。
他还讲到台湾问题、南海问题等。他是美国第二位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公开讲台湾问题的防长。马蒂斯是第一个,在第16届香会、第17届香会上他就讲了台湾问题、南海问题和规则问题,我都和他进行坚决的斗争。我说的和马蒂斯的两场“斗争”就是这么两场。
南海本无事,是平静的,但是就有人去掀起风浪,搅动局面。美国搞所谓的“航行自由行动”,进入我们的领海也不报批,违反了我们国内法律。进入南海岛礁邻近海域后,不仅不无害通过,还搞一些军事活动、抵近侦察,而且又到我们西沙群岛的12海里之内,还把一些域外国家都拉进来搞“航行自由行动”,这就是对我们严重挑衅,使这个地方的局势紧张加剧。实际上在这一区域真正破坏规则的、真正搞军事化的,是美国。我们是在遵守规则、维护规则,美国反而指责我们破坏规则,这不就成了“恶人先告状”、“小偷抓好人”了吗?我认为这是美国的双重标准,霸道、不讲理,我们要和这种行为作坚决的斗争,争取必要手段坚决制止。
谈对外发声
首先要做得好,还要讲得好
南都:在香会这一多边军事外交场合,“斗争”之外,如何与各国交往?
何雷:和马蒂斯虽有两场“斗争”,但是我们还有三次握手,还互赠纪念品。我们代表团是既要在原则问题上坚决斗争,不让步、不妥协,同时又要从大局出发,斗而不破,把握好政策策略和分寸尺度,这样才是有理有力有节。
去年6月底马蒂斯访华,来之前美国国防部向我国国防部专门提出“马蒂斯访华期间要与何雷将军见一见、谈一谈”,我应邀参加了魏凤和部长举行的欢迎晚宴。马蒂斯对我说:“前一段时间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珍惜,我放在办公室了”。然后也送给我一个礼物。
我感谢他为了中美两军之间的友好关系所做出的工作和努力,向他表示他送我的礼物我也很珍惜,我也会放在办公室的。
南都:你送了马蒂斯什么礼物?
何雷:我送他的是我们军事科学院的臂章。第17届香会见面时,他对我的臂章很感兴趣,第二天再见面时我就送了他一个。他当时感到很惊讶,没想到前一天随口说的话第二天就兑现了。我告诉他,中国军队是讲诚信的,还向他解释臂章的内涵,盾牌外形表示中国奉行是防御性的国防政策,下边的是橄榄枝,代表中国维护和平。我送给他后,他非常高兴。
他来访华时,送了我美国国防部长纪念品,是一个带有四星图案的衬衣袖扣。
南都:在传递对外声音上,我们如何让别人既能听得懂,又听得进去?
何雷:每一届参加香会的代表团都积极让国际社会了解中国政策,这一届氛围更好。
如今,我和不少国家防长也成为好朋友,大家一见面就感到亲切。在军事外交领域,中国做了不少,但外国还是对我们产生一些误解和无端的指责,这是有多方面原因的,一方面是他们更接受他们自己的话语体系;另一方面是我们军队走出去时间不算长,我们对世界的了解还不深。
我认为,首先要做得好,还要讲得好,讲完之后还得让大家能够接受,这些确实要有一个过程,是一门学问,一种艺术,我们在这方面还要进一步研究加强和提高。例如,中国发展了以后,有人会感觉到危险,但实际上我们中国无论怎么发展、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称霸、不搞扩张、不对别国构成威胁,也不与任何国家搞军备竞赛,中国坚定不移走和平发展的道路。面对其他国家,如何讲好这个故事?我认为,人是要交往增进感情的,老死不相往来就容易产生误解。多沟通,增强互信、避免误判、控制危机、消除摩擦,这样大国与大国、大国与邻国之间的关系才能处理好。
谈卸任后生活:
年过六旬仍有使不完的激情和力量
南都:如今你卸任后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
何雷:今天(6月1日)是我的生日,虽然今年60多岁了,但我没有感到老,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充满活力,还有使不完的激情和力量,我还要为国家、为军队、为我们党的事业继续做贡献。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现在的工作任务甚至比在职的时候还重。我现在是党的十九大代表,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有很多工作。同时,我现在还担任着军委机关交给的任务,还带研究生和博士生。
我家人有时都说了,现在你怎么比在职的时候还忙?我说你要理解,我家人对我非常支持,让我全身心干好工作。
金句
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哪一个战场都不能输,真枪实弹、流血牺牲的战争战场要打赢,没有硝烟的外交战场要打赢,香会这样唇枪舌剑的舆论战场也要打赢,战胜对手大获全胜。今年香会以魏凤和部长挂帅的中国军方代表团打了一场硬仗,打了一场胜仗。
我认为,人是要交往增进感情的,老死不相往来就容易产生误解。多沟通,增强互信、避免误判、控制危机、消除摩擦,这样大国与大国、大国与邻国之间的关系才能处理好。
采写:南都记者潘珊菊向雪妮发自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