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黄庆萍在琼剧《杜鹃山》中饰演柯湘。
黄庆萍(左)、陈振安剧照。 海南日报记者 李天平 摄
音乐专辑《革命现代戏琼剧唱腔选》。
黄庆萍剧照。 海南日报记者 李天平 翻拍
琼剧作曲家吴梅。
钱汉堂手持旧照,重现当年剧中人物动作。海南日报记者 邓钰 摄
“你听,这两段琼剧唱段有什么区别?”日前,国家一级演员、我省琼剧名家黄庆萍在家中高声唱出两段琼剧唱段,一段紧凑急促却略显单调,另一段起伏激烈更富有变化。
面对海南日报记者的不解,黄庆萍解释道:“这是同一唱段的两种唱法,四五十年前的老式唱法中,只有板腔,没有曲调。在新式唱法中,曲调韵律富于变化,唱腔更为悠扬、顿挫,情感表达更曲折动人。”
从1949年至今,不论是声腔、曲调,还是舞美、编剧等方面,琼剧都发生了许多变迁。一代代琼剧人推动琼剧不断向前发展。
上世纪50年代 赶着牛车演夜戏
“1954年3月15日,我成为集新剧团的一名演员,正式踏上琼剧演艺之路。”年过七旬的钱汉堂回忆道,当时才11岁的他沉浸在兴奋、喜悦和迷茫交织的复杂情绪中,恍惚度过了一天。
“当时,我和几名应聘者共同面试,考官问我们为什么想唱琼剧,其他人缄默不语,只有我大胆喊了句‘为人民服务’。可能是我不怯场的表现打动了评委,最后只有我留下来。”钱汉堂说。
钱汉堂初入剧团,正是琼剧发展新老交替之时。据资料记载,1950年初,海南岛内只有7个戏班。同年5月,海南岛解放,离散的琼剧艺人重新组建剧团,面向社会大量吸纳琼剧新人。到了年底,岛内已有剧团和业余戏曲组织近百个。其中,钱汉堂所在的集新剧团由当年的琼剧名角王黄文、王凤梅等人在海口组建。
“当琼剧演员看似风光,其实很辛苦。”钱汉堂回忆道,当时,剧团演员带着席子、被子、枕头和衣服等在全岛巡回演出。他们在岛内奔波、风餐露宿,白天忙赶路,夜晚则通宵达旦演出。“当年琼剧演员的生活令人难以想象。”
据了解,上世纪50年代初,海南岛内曾流行过“通宵戏”。“当时交通不便、群众文娱活动缺乏,对于基层村民而言,戏班到村庄巡演是一件难得的喜事。而对于剧团而言,到村里去一趟也不容易,要演个痛快才罢休。”钱汉堂说,每当剧团到某个村子演戏时,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聚在一起看戏。看完后,很多人无法赶回家,索性带上席被在原地睡一两小时,然后再看第二场戏,直到天亮才回家。
“第一场戏一般在晚上8时到12时上演,第二场则从凌晨2时演至5时。”钱汉堂说,两场戏中间的时间就是演员和观众的休息时间,演员在台上酣睡,观众在席下入眠,远远看去真是有趣。“当时的琼剧舞台其实就是高一些的土坡,观众席也不过是一片平坦空地。人们躺在上面,真正是天为盖,地为席。”
让钱汉堂至今难忘的是,他在演通宵戏时,曾闹过一场乌龙。
为了宣传《婚姻法》,1954年7月,集新剧团组织演员到琼山旧州镇一个村里演出现代琼剧《小女婿》,钱汉堂演“小新郎”,名旦红梅扮“新娘子”。
下半夜演出时,钱汉堂居然在舞台上睡着了。少了他那句关键台词“阿妈,我要尿尿!”,红梅根本没法继续唱下去。剧团有人悄悄用一根长竹竿将钱汉堂弄醒,他赶紧唱出台词,戏才得以演下去。
第二场戏演完后,天刚破晓,观众们陆续回家,剧团也要收拾行李,赶往其他村子演出。这时,下一个村子便派人赶着四五辆牛车来接演员。说是车,实际上仅用一些木板拼凑而成,简陋破旧,车轮上都没有橡胶外胎。牛车行进时,木质轮轴干涩地摩擦,车身在泥路上颠簸颤动,发出“吱呀”声。
“两个村子一般相距10余公里,有时候牛车数量不够,装完道具和行李后,演员就坐不下了,只能步行跟车走上大半天。”钱汉堂说,当年,成百上千名琼剧人便是这样走遍全岛、唱遍全岛,让琼剧的种子在这片热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白天赶路,晚上演出,这样的工作方式让许多琼剧演员感到疲倦和压力。但是,他们仍要振奋精神,确保演出质量。“那次在台上睡着的经历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从此再也不敢掉以轻心。”钱汉堂说。
1953年5月,广东省广州市戏曲改革委员会海南分会成立,贯彻政务院“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开展“改戏、改人、改制”三改工作,并以海口集新、新群星为典型,逐步推进改革工作。
“响应号召,1954年9月后,剧团停演通宵戏。通宵达旦唱词的体验,后来人很少再有。”钱汉堂说,这段在剧团工作的经历虽艰辛却令人回味无穷。
上世纪60年代—80年代 走四方唱现代戏
1959年1月,集新剧团并入广东琼剧院。同年,前身为新群星琼剧团的海口市琼剧团也并入广东琼剧院。
1963年,根据文化事业发展需求,广东琼剧院派出艺人陈丽梅、黄乐义、陈育明、钱汉堂等60余人重新成立海口市琼剧团。同时,为了充实剧团艺术力量,面向社会招收13名学员。黄庆萍和陈振安便是在这一年进入海口市琼剧团,开启梨园生涯。
“我出生在一个酷爱戏剧艺术的家庭里,从小就跟随长辈到戏院欣赏名角风采。”黄庆萍说,“或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当时的大同戏院和民乐戏院就在我家附近,每次路过都能看到陈育明、陈惠芬等名角的照片。”
“1963年,恰逢海口市琼剧团重建,剧团来到我所在的新华中学物色演员。”黄庆萍说。当时,有着一把好嗓子的她被师长推荐去试戏。她先唱了电影《红霞》插曲中的几句歌词,又在剧团演员鼓励下演唱了琼剧《张文秀》选段。一曲唱罢,黄庆萍便获得了剧团的青睐。
“起初,我还没做好学琼剧的准备,便拒绝了剧团的邀约。几天后,剧团指导员陈建浓和学校领导一起做我的思想工作。从此,我便和琼剧结下了不解之缘。”黄庆萍回忆道,她进入剧团不久,海南的戏曲创作便出现了以革命现代戏为主打的局面。
琼剧革命现代戏多移植于京剧样板戏,对京剧样板戏进行本地化改编和二次创作。当时,海南本土琼剧剧团先后移植了《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杜鹃山》和《红色娘子军》等剧目。
“当时,我们许多新生代演员也要‘挑起大梁’。”黄庆萍说,她曾出演过江姐、吴清华和阿庆嫂等人们耳熟能详的经典角色。
“京剧与琼剧在韵律、唱腔、编曲上截然不同,若全面照搬,演出的剧目必定‘四不像’。”我省著名琼剧作曲家吴梅说。当时,他在海口市琼剧团负责作曲,对京剧样板戏进行了诸多本土化改编和重新作曲,二次创作出一批经典的琼剧革命现代戏。
据介绍,将京剧样板戏改编为琼剧革命现代戏,主要进行以下改动:一是改韵律。京剧用普通话演唱,与海南话韵律相异,需要修改部分唱词达到押韵效果;二是改板腔。京剧中的二簧腔是琼剧所缺乏的,必须改用与琼剧相应的板腔;三是音乐设计。京剧样板戏的曲调跌宕曲折、紧凑高昂,表现力、感染力十足。当时的琼剧音乐表现力稍弱。吴梅充分汲取京剧特点,并进行二次创作,为琼剧注入了新鲜血液。
“当时剧团演出仍以全岛巡演为主,但是演出环境较50年代有了极大改善。”陈振安说,演员们离家演出就是大半年,在岛内奔波、风餐露宿,白天演出,晚上睡在公庙和祠堂。
“当时,我们每到一处就先找一个广场搭台,然后在戏台周边围上幕布,临时建好一个简易剧院,面向戏迷售卖戏票。”陈振安说,当时,他所在的剧团几乎走遍了全岛。每次演出都会出现观众如潮的盛况,买不到票的人就在场外听戏。“那时的舞台还要用煤油汽灯照明,演员得提前给灯打气,两边的字幕机需要人工装入唱词卡,手摇换字幕。”
上世纪70年代末,琼剧恢复排演古装剧,琼剧人创作热情空前高涨起来。
上世纪80年代至今 走出国门唱琼剧
上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人们在文艺作品中释放情感、寻找慰藉,琼剧精品频出,表现形式越来越成熟。除了经典古装剧外,一批反映社会新风尚的现代琼剧相继面世,影响力不断提升。
“演员们不再风餐露宿,社会地位日益提升。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演出阵地扩展到了海外。”时隔35年,回忆起第一次出国演出的场景,黄庆萍仍难掩激动。
1985年2月,海口市琼剧团应泰国国会主席乌吉·蒙空那温的邀请,赴曼谷进行为期45天的访问义演。演出团一行65人,在泰国国家剧院演出30场,场场爆满,出出精彩。“有华侨看完演出,天不亮就打电话给剧团倾诉自己的思乡之情,说我们的演出太有感染力,让他们生出了乡愁。”陈振安说。
“当时的琼剧舞台艺术已十分成熟,服装、化妆、道具都愈发精美,不再有一条戏服穿到底的旧景象。舞台布景、灯光设计也越来越精益求精。”黄庆萍说,剧团当年在泰国的演出效果和反响很好,给泰国各界人士和华侨留下深刻印象,当地报纸对此连续发表了百余篇报道和评论。
此后,海口市琼剧团又先后奔赴新加坡、马来西亚以及香港、澳门等国家和地区访问演出,为传播和交流琼剧艺术做出突出贡献。
上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加速发展,电视、电影、录像投影、卡拉ok等娱乐方式在大众中十分流行。由于琼剧缺乏改革和突破,难以吸引年轻一代,琼剧发展面临着人才短缺,观众群体萎缩等困境。如何在传统中突破、在创新中传承,成为摆在广大琼剧人面前最重要的问题。
2006年前后,吴梅、黄庆萍、陈振安等老琼剧人相继退休。退休后,他们也没放下一生挚爱的琼剧事业,继续为琼剧传承和发展发挥余热。多年来,黄庆萍与陈振安多次参加义演,带领年轻人学琼剧、唱琼剧;2018年10月,吴梅将60余年来收集的琼剧剧本等百余箱珍贵历史资料,全部捐赠给海南省图书馆;2019年,他们三人对琼剧老剧本、老曲谱等进行再挖掘再演绎,推出音乐专辑《革命现代戏琼剧唱腔选》……
70年来,琼剧的演出剧目从最初的海南土戏至文明戏,再到革命现代戏、新时期琼剧,经历了许多发展变迁。在一代代琼剧人的努力下,琼剧的唱腔、表演程式、舞美等日益成熟,不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未来,在新一代琼剧人的推动下,琼剧将焕发出新的光彩和辉煌。
参考文献:《琼剧的历史、现状与未来》(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琼剧》(南海出版公司)、《琼剧文化论》(中国戏剧出版社)、《定安琼剧》(南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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