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在那个秋日午后,道林先生做完治疗,离开诊所之前,我对他郑重其事地表示了感谢,并且希望给我时间和家人商量和考虑,归国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
没过几天,道林再次来做治疗,他和我讲了帕梅拉的事儿。帕梅拉是他们公司研发部一个市场专员,新加坡华人,在英国读完研究生,来德国工作,有四五年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公司遇到道林先生,非常强烈地毛遂自荐, 说自己中文很好,想回新加坡工作。她先生是英国人,有一个小儿子,夫妻俩都不会说德语,在德国生活工作很不习惯,一直在寻找机会回新加坡。
道林问我,是否可以见帕梅拉一面,看看她是否真的会说中国话。我说可以,就约了周三下午我休息的时候,去他办公室见面。本来他要来诊所接我,我说每天坐电车路过他们公司,一站路顺路下车,就到公司门口,不用麻烦。
周三下午,赶着结束了预约的最后一个病人,尤拉收拾着,我洗手脱下白大褂,和前台还在忙活的珮塔说再见,当时卡荷医生在他的办公室里还在忙碌着。我们是家庭诊所,病人大多是周围居民,老人居多。
从诊所走到公交站,只有几分钟的路。路边都是被植物花草围着的老房子。午后秋日正浓,小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踩着路边的落花秋叶,几只老猫蹲在开满了粉色花儿的扶桑树下,静悄悄地打着盹儿。
有轨电车上,也只有几个去曼海姆城里的老者。只有一站路,没几分钟,我就在莱茵河边那一站下来了。
阳光下的莱茵河水,白花花的耀眼,河边齐腰深的茫茫蒿草,一些水鸟起起落落,白天鹅卧在绿色里。
站台就在公司那片灰色建筑群的对面,围绕着厂区,有很多高大的橡子树。路边地下,到处落满了从刺猬果皮中蹦出来的橡子果。
下了台阶,穿过一条通往曼海姆城里的公路人行道,几步就到了公司大门口。在收发室,穿着制服的保安打电话联系,没多久来了一位穿着淡灰色裙装,颈部围着彩色丝巾的德国女人。
她笑容满面和我握手,介绍自己是道林先生的秘书燕妮,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带着我走进公司大院儿。
走到一栋灰色大楼,刷卡进入大门,电梯上楼,开始进来的是燕妮的办公室,一张长桌上有好几台电脑和电话机。
道林先生大办公室在里面,明亮宽大办公桌和后面走过来和我握手寒暄,没有几分钟,燕妮和一个亚洲年轻女人走进来,我想这一定就是帕梅拉。
她三十来岁,个子不高,微胖,黑头发披肩,齐眉刘海,脸短小眼睛塌鼻梁,东南亚肤色很健康。穿九分裤职业套装,手里提着很大的黑色电脑包,走路非常轻快,进门就像一阵风小跑而来。
她飞快地和大家握手,用英语问候。我感觉她和道林先生非常熟络,道林甚至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阵子轻松热闹寒暄。之前道林先生和我说过,我和她用中文说话就可以,我们落座黑色皮圈沙发后,我就开始和她讲中文了。
她的确能说很流利的中文,但带着一点闽南口音。“我从小在新加坡长大,新加坡学校是中英双语教育,而且家里父母是中国人,我们在家里都是讲中文的。”
她说话很快,就像来诊所的病人一样,我不需要多说,只要听就好了。我可以感觉到,她虽然眉飞色舞地和我说中文,并不是完全给我说的,而是给坐在一边老板表演呢, “真聪明。” 我想。
看着她咧着红口白牙的小嘴,小眼睛叽里咕噜的,时不时还挥一下胳膊不停地说着,高谈阔论,听着听着,我这里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不太舒服起来。
我们做医生工作的,是治病救人,是实实在在的手艺人。我这才几分钟初涉另一个职场,就已经感觉不适了。强打着精神微笑,稳着自己的心绪和耐性。但内心,对于这几天打算跟着道林来工作的小火焰,忽然间就熄灭了一小半。
我们说话的时候,燕妮进来送饮料咖啡,她的眼神里也有一丝丝的探索。我看到燕妮和道林先生也有一种快速的眼神交流。这眼神很像在诊所里我和珮塔和尤拉的感觉,在这一点上,职场的气流还都差不多,呵呵。
医生的职业让我的第六感很强,我感觉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小个子亚洲女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道林虽在日本工作多年,但对于即将到亚洲做总裁的工作,我感觉他心里没底。
那天和帕梅拉见过以后,燕妮带我在公司转了一大圈。主要是去了一个工厂,我在那里还换上了隔离服,参观了这个公司最核心的生产基地和巨大的库房。那一次参观,让我对德国品质开了眼界。以后有时间再细说。
到最后,帕梅拉还是回到新加坡工作了。但一开始只是在新加坡市场部做了一个产品经理。不过,这个女人正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预感到的,最后在道林先生的职业生涯中,真的不是一个善茬子!
待续。
2022.9.25 maom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