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百年盛衰,“黄仲涵项链”与豪门贵女的传奇人生

近日,一条翡翠朝珠项链亮相华艺国际(北京)2021春拍预展,引来诸多瞩目。它出身高贵,曾是清宫旧藏翡翠朝珠,被末代皇帝溥仪从养心殿盗出,后流落至民国翡翠大王铁宝亭手中。20世纪初,由翡翠朝珠改制的两条项链被印尼糖业大王黄仲涵庋藏,分赠给黄琮兰、黄蕙兰两位嫡女,在黄家流传百年。

它的收藏故事,裹挟着一个家族的盛衰历史,映照出印尼华商鼎盛时期的无限豪奢,也封存了黄家姐妹青春年少的绝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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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世瑰宝“黄仲涵项链”

铁宝亭

故事的开端,一位南洋富商偶然来到北京前门外廊坊二条里的“德源兴珠宝店”,相中了两条郁绿华美的翡翠项链。

“德源兴珠宝店”的老板铁宝亭,绰号“翡翠大王铁百万”,是声斐全国的古董珠宝巨子。德源兴门脸不大,雇着三四个小伙计。铁宝亭为人简朴低调,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大褂,脚上是布鞋布袜,地地道道的生意人打扮。人们叫他“铁老板”,熟悉的朋友把“老”字去掉,就叫他“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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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宝亭

懂行的人都知道,从铁老板这儿出的货,质地上乘,且不乏稀世之珍。当年京城的富家女眷,都以佩戴“德源兴”的珠宝首饰为荣。

南洋富商一眼相中的这两条翡翠项链,由清宫中流出的一条翡翠朝珠改制。按照清宫制式,一串朝珠为108颗,每27颗之间串入一颗大珠。铁宝亭从108颗翡翠朝珠中挑选了60颗制成两条翡翠项链,珠子圆润饱满,翠色动人。

作为顶尖的古董珠宝商,铁宝亭有个怪脾气,就是挑剔主顾。卖珠宝,还要看对方“配不配”。他瞧不上没文化的暴发户,觉得把珠宝卖给他们是糟蹋了东西。连杜月笙也在他这儿吃过闭门羹。

这位偶然登门的南洋富商是何许人也,能让铁宝亭青眼有加,将两条芳华绝代的翡翠项链慨然释出呢?

黄仲涵

与铁宝亭一样,黄仲涵同样出生于商业世家,同样具有天才的商业头脑。两个人同样富甲一方。不同的是,铁宝亭为人简朴,而黄仲涵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优雅和豪奢。

他被誉为“印尼糖王”,是东南亚华侨中首屈一指的巨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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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糖王黄仲涵

黄仲涵祖籍福建同安,1866年出生于印尼中爪哇省府三宝垄(时为荷兰殖民地)。父亲黄志信曾参加小刀会,抗清起义失败后逃亡印尼三宝垄,开办“建源栈”商行, 经营中国与印尼间的土产贸易,规模不断壮大,十年后成为三宝垄巨富。

黄仲涵成年后从佐父经商到继承父业,光绪十九年(1893年),黄仲涵将建源公司改组为建源贸易有限公司,除继续经营米业外,还经营橡胶、咖啡、茶叶、胡椒、植物油等出口贸易。他凭借敏锐独到的商业眼光,投资1000万荷盾,先后创办了5座大型糖厂,拥有蔗园100万亩,不惜重金聘用外国专家和购置最新设备,采用科学的种蔗制糖方法,建立的商业帝国一度比肩英国的东印度公司。

“对于父亲,赚钱总是一种游戏 ,一种赌博。他坚信他之所以能成功,一部分是靠运气。他雇人时总是找幸运的人:一个智慧平平而有运气的人总比聪明但不走运的人好。”黄仲涵的女儿黄蕙兰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但在黄蕙兰眼里,父亲的成功并非真正碰运气,而是自信。他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有眼光,擅于抓住机遇,并且永远关注科学技术的革新和潮流的动向。光绪三十二年以后,黄仲涵集团的业务又扩大到银行、保险及航海业。

他生逢其时,长袖善舞,其财富帝国不断扩展。

在爪哇,黄家声名赫赫,堪比王室。黄仲涵一家居住在印尼爪哇首府三宝垄欧洲人区。那是一座占地200多亩、富丽堂皇的大宅邸,由一个主楼和两个侧翼组成。整个房屋周围有一条宽阔的游廊,而屋内铺着意大利大理石地板。房屋外面的花园有假山、凉亭和人工小溪,池塘里养着金鱼、鸭子和鳝。花园后面还有一个私人动物园,其中豢养着熊、鹿、孔雀,以及从爪哇丛林捉来的大无尾猴子。仅负责维护房子的人就有40多个。

至于黄仲涵本人,我们也能从黄蕙兰的回忆录里一睹其风采。

“我常站在我们府邸宽广的长廊上,等着看爸爸的马车飞驰过下面的山谷。当进口的澳大利亚骏马拉着车穿过我们的前门时,一名马来仆人立即迎出来,捧着一个银盆,其中放着一条花露水浸过的热毛巾。爸爸穿着一条洁白的长裤和一件时髦西式白上衣,漂亮得引人注目。他先用香毛巾擦擦他的脸和手,然后下马车,走近我。就像芭蕾舞一样,一切动作都优美、协调,从不匆忙。”

或许也正是这种优雅做派、从容气度折服了铁宝亭。当年黄仲涵花了怎样的天价从铁老板那里购得翡翠项链,早已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回到爪哇三宝垄以后,黄仲涵便将两串价值无双的翡翠项链赠予两个宝贝女儿:黄琮兰和黄蕙兰。

黄琮兰

黄仲涵一生有8个妻妾,26个子女。正房魏明娘是一位皮肤白皙,明眸善睐的娇小美人。她的家庭迁居爪哇已十代,其父亲是荷兰银行里的一位收入微薄的出纳。魏明娘因为貌美而被选中做黄仲涵的妻子。她一生无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当看着黄仲涵的姨太太们坐着马车在三宝垄的街巷招摇过市,心高气傲的魏明娘决心把所有心力都投入到琮兰和蕙兰的教养上,要让她们成为上流社会的明星。

魏明娘给两个女儿请了一位真正的英国家庭女教师伊丽莎白·琼斯小姐,负责教两个孩子学习英语,给她们讲莎士比亚。此外还有专门的教师教书法、舞蹈、音乐和演讲。

琮兰是两个孩子里较为聪颖和勤奋的一个。她性格内向、安静,甚至有点严肃。她被众多的家庭教师和仆从包围起来,时时刻刻受到监督和保护。

与此同时,她们生活在数量惊人的珠宝和华服的簇拥里。魏明娘“不戴珠宝就没有安全感”,即便穿着居家的蜡染纱笼,也会用昂贵的珠宝把自己装扮得十分隆重。琮兰多多少少也继承了母亲这个特点。在黄蕙兰的印象里,“妈妈和姐姐到任何地方都戴着很多珍贵饰物,金刚石、红宝石、绿宝石等等。”在欧洲,魏明娘会为自己和琮兰(蕙兰还太小)订购一打衣服,钻石也是“论斤买”。

“珍珠如土金如铁”,是魏明娘和两个女儿的行事方式。

见证百年盛衰,“黄仲涵项链”与豪门贵女的传奇人生

黄家姐妹。右二为黄琮兰,右三为黄蕙兰

琮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大眼睛,鹅蛋脸,鼻梁挺秀,未满18岁已出落得楚楚动人。当一家人在欧洲或其他地方旅行时,总有跃跃欲试者将花束、糖果和信件送到她们下榻的地方。以至于黄仲涵心中忧虑,告诫琮兰每晚就寝前仔细查看房间的衣橱和床下,怕那里躲藏着过于热情的追求者。

18岁那年,琮兰出嫁。丈夫简崇涵出身于雅加达的富裕家庭,是魏明娘心中理想的人选。两人的婚礼无比盛大,在爪哇轰动一时。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琮兰的那件从中国老家订购,从前只有满族统治者才能穿戴的嫁衣。

“袍子十分宽大,宽大的袖子,里面用的红色软缎,衬得厚厚的,袍面用金线绣满了花,以至它本身就可以立起来。她从颈到脚都被袍子罩住,在外面还有皇室用的红缎子腰带,上面镶满了普通宝石,并且用竹片衬得硬邦邦的。她的新娘头饰是一定传统的扇形红缎冠,钉着螺钿,顶上是翠鸟羽和红绒球,从冠子上垂下一串串的珍珠,珠璎珞的后面是红色的盖头。她装扮好后几乎不能动了。”……

在黄蕙兰的印象里,姐姐当年对嫁衣比对嫁的人更加关心,这也为琮兰的这段持续了15年,最后无疾而终的婚姻埋下伏笔。

1929年,琮兰与简崇涵离婚,嫁给了外交官严恩槱。严恩槱与顾维钧同年,历任农商部驻美调查员、美国留学生监督、外交部驻沪办事处处长。婚礼在上海戈登路29号大华饭店举行,参加婚礼的不乏名流,包括北大教授胡适之以及外交部次长郭泰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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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琮兰与严恩槱结婚

琮兰和母亲一样,一直冀望跻身上流社会。她恃才傲物,对自己的第一任丈夫多少有点不屑,虽然简崇涵在荷兰受教育,学医,能讲地道的英语和法语,但缺乏外交家杰出的头脑和声望。

在巴黎,琮兰一力促成妹妹蕙兰和当时风头无两的年轻外交官顾维钧的婚事。当时正值中国派往法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和谈的代表团成员在巴黎停留期间,琮兰结识了代表团的部分成员,并热心为他们的家眷做观光购物向导。

顾维钧年轻有为,倾心于蕙兰的美貌,琮兰认为两人是天作之合。人们后来揣测,她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操纵妹妹的婚姻而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黄蕙兰

1920年与顾维钧结婚时,黄蕙兰27岁,顾维钧32岁。

此前,黄蕙兰于1909年嫁给了英国驻印度尼西亚外交官福德·比彻姆·斯托克。这段婚姻维持了11年,两人育有一个儿子莱昂内尔。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黄蕙兰在《没有不散的筵席:顾维钧夫人回忆录》里隐瞒了这段婚姻,她在书里屡次强调“离婚是不可接受的”,并将顾维钧说成她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合法丈夫。

而顾维钧在遇到黄蕙兰之前也已有过两次婚史。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从小由父亲指定的一位中医的女儿,二人因差距过大而体面离婚。第二任妻子是唐绍仪之女唐宝玥。在诞下第二个孩子不久,1918年,唐宝玥因感染西班牙流感去世。在遇到黄蕙兰时,这位前程远大的外交家不仅需要一个妻子,还需要两个孩子的母亲。

琮兰和妈妈亲近,许多地方都像她的母亲,蕙兰则从小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她长得娇小瘦弱,却精力旺盛,在读书上从来不及姐姐专注,也没有姐姐聪明。但父亲黄仲涵对此毫不在意,他哈哈笑着对她说:“你太漂亮了,不必为学习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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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蕙兰

当魏明娘发电报告知黄仲涵蕙兰与顾维钧订婚的消息,黄仲涵表达了反对意见。他直截了当地回电给女儿:“你无须结婚,回新加坡与我同住。”

慈父的抗议没有得到重视。黄蕙兰顺理成章地成了“民国第一外交家”顾维钧的夫人。他们在比利时首府布鲁塞尔举行婚礼。蕙兰的嫁妆里有一套36件金银质餐桌器皿,一盒盒亚麻布枕头套,每一副都钉上金扣绊,每朵花的中心镶一粒钻石,还有一辆大罗尔斯-罗伊斯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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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蕙兰与顾维钧的婚礼

来自父亲的源源不断的财富支援使得顾维钧夫妇生活优渥,在外交界如鱼得水。在顾维钧担任驻法、英、美大使期间,黄蕙兰伴随左右,会见各种有趣的人物,过着“令人兴奋的日子”。她非常适应外交家夫人的崭新角色。

而她出众的时尚品位,使她无论到哪都能成为时尚焦点,惹得名媛贵妇们争相模仿。二十世纪美国《Vogue》杂志评选1920-1940年间中国的“最佳着装”女性时,黄蕙兰艳压群芳,摘得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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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婚姻并没有给媒人琮兰带来多少改变,却将蕙兰推向历史的前台,让她成为声斐国际的“第一外交夫人”,“远东最美丽的珍珠”。

多年以后,回忆自己收获的数不尽的赞美,黄蕙兰说:“我现在已明白,我是个引起别人好奇心的人,远超过我自己能认识到的程度。我虽恬静,但不羞涩。我受过的教育使我能欣赏美好的事物和高尚的文化,并且能评价自己。我的衣着来自最精巧和时髦的服装设计师,而我的首饰足以和公主们的首饰媲美。”

黄仲涵项链

从铁宝亭那里购得的两串翡翠朝珠项链,伴随着黄家两姐妹风光无两又各自跌宕起伏的一生,见证了那些无限奢华、歌舞升平的日日夜夜。

黄家姐妹之间的关系并非融洽。在蕙兰的描述里,姐姐总是“闷闷不乐”,“不好相处”,甚至有些“神经过敏”。可能因为琮兰自己的婚姻不甚如意,也可能因为比自己年幼很多的妹妹分去了父母太多的宠溺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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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蕙兰

在蕙兰嫁给顾维钧之后,琮兰一度希望妹妹利用公使夫人的身份,为自己的丈夫谋取一个职位,如此可以“分享外交界的生活”。然而初入外交界的蕙兰毫不开窍,这让琮兰觉得自己遭到“背叛”,从此对妹妹愈加冷漠。

唯一还维系并象征着血脉亲情的,便是那来自同一串朝珠的翡翠项链了吧。

黄蕙兰自己也是翡翠爱好者。随着顾维钧加入北京政府,黄蕙兰随丈夫到北京居住,成了前门外那条窄窄的珠宝街市的常客。她得高人引路,又出手阔绰,渐渐十分懂行,知道“新坑翡翠不值钱,不像老翠那样透明。老翠货多半是从古墓里出土的。出自内廷的翠品做首饰最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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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蕙兰

在她流传下来的照片里,总是不乏名贵翡翠作为装饰。她收藏的翡翠珠宝无数,其中两件尤其珍爱,其一是顾维钧赠给她的一对四只飘花翡翠手镯;其二便是父亲从铁宝亭处购买的翡翠朝珠项链。

琮兰的那条双生的翡翠项链,则传给了儿媳妇佛姬儿·夏。1925年,琮兰与简崇涵的儿子罗勃·简在北京迎娶中国首位驻巴西大使夏诒庭之女佛姬儿·夏,翡翠项链作为黄家的家传之宝,是琮兰赠给儿媳的订婚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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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姐妹与罗伯特简与其妻佛姬儿·夏

翡翠朝珠项链被黄家珍藏近百年,三代传承有绪。在它的背后,屹立着糖业大王一度称霸亚洲的财富帝国,也牵连着两位豪门贵女的传奇人生。因此它被冠以父名,后世誉为“黄仲涵项链”。

1994年,被黄蕙兰视若珍宝的翡翠朝珠项链由其子女送拍香港佳士得,以690万元港币成交,此后再未现身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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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仲涵项链

而由黄琮兰传给后人的另一条,则即将于华艺国际(北京)2021春拍亮相。其翠郁清光,再现民国名媛的动人风采,以及她们身后涌动着的,一个时代的喧哗鼎沸之声。

(参考文献:《没有不散的筵席:顾维钧夫人回忆录》,黄蕙兰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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