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新加坡国家美术馆即将迎来开业三周年。新加坡河畔,埃尔金桥以北,建造于20世纪20年代前后宏伟的市政厅和最高法院见证了大英帝国皇权的陨落,如今被巧妙贯通成6.4万平方米的现代美术馆,连接处垂下铺满铝合金叶片状材料的弧面屋檐,顶部由树状支柱撑起,阳光从透明屋顶洒下,明亮而不灼热。
市政厅四楼,最近揭幕的南洋画家林清河(Lim Cheng Hoe)个展《新加坡绘画》(Painting Singapore),逾60幅水彩画、素描、档案资料,以新加坡河为起点,绝好地提点了这个新兴国家早期的艺术面貌——借助描绘东南亚的风土人情来表现对家国的认同感,南洋风格也是新加坡第一代画家在巴黎画派和中国传统绘画的冲撞中不断探索的过渡期。
坐落于最高法院的UOB东南亚展馆则将视野拓宽至整个东南亚,囊括了印尼著名画家拉登•沙勒(Radem Saleh)、菲律宾著名画家胡安•卢纳(Juan Luna)等人的经典作品。新加坡国家美术馆也是目前全球唯一一个从区域出发、聚焦东南亚艺术历史发展的国家级艺术机构。
自19世纪以来,东南亚艺术史与这个地区的政治、社会的变更和发展密不可分。时间往前推,通过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东南亚完成了货物贸易与思想交流,并形成了印尼巨港(旧港)、马来西亚满剌加(马六甲)这样繁荣的港口中转站。古道之下,丝路之上,如今的东南亚已不满足于昔日集市的朦胧回响。
寻找当代的表达
新加坡国家美术馆开业时,除了常设展,还举办了中国艺术家吴冠中和新加坡艺术家蔡逸溪(Chua Ek Kay)的特展——两者都擅长以本土题材入画,结合东方水墨与西方美学为创作基础。
1988年,69岁的吴冠中应新加坡国家博物馆及南洋美专之邀,赴狮城举办首个海外个展。20年后,他将113幅作品捐给新加坡,这是该家族迄今最大规模的捐献。吴冠中对新加坡有一份特殊情感,他在受访时曾留下一句话,“我一辈子努力的就是希望找到人类共同的感情;新加坡离我很近,所以感情近了些。”
吴冠中一生致力实现的“油画民族化、水墨现代化”,在他同时代的新加坡南洋画家身上得到呼应,代表人物有刘抗、陈文希、钟泗滨、张荔英。作为后起之秀,1947年出生的蔡逸溪师从海派画家范昌乾,后赴澳大利亚学习艺术。1988年,蔡逸溪举办处女展《新加坡街景》受到认可,15幅创作全数被认购,后来他将目光转向荷塘、山水等景观创作,文笔新颖,画风独树一帜。
“你看不到一片清楚的荷叶,却能感受到满池摇曳的荷花。”如今移民新加坡的作家何华在《在南洋》一书中写道,若干年前他第一次看到蔡逸溪的抽象荷塘,第一印象就是诗意。“他的美学核心还是来自中国艺术的‘写意’传统,并将它进一步抽象化。”
蔡逸溪的画作往往寥寥数笔,注重意境,现代感十足,很快引起业界关注。1991年,他获得大华银行全国绘画比赛(UOB POY)大奖,这项始于1982年的绘画比赛是新加坡最悠久也是东南亚最有声望的绘画比赛,发掘并嘉奖了诸多优秀画家。蔡逸溪和1983年POY大奖得主方谨顺,分别于1999年和1990年获得过新加坡政府颁发的文化奖。
1979年出生的画家颜明正(Aaron Gan),是受益于这个赛事的年轻一代。从小,他就显露出不俗的绘画天赋,并磨炼了扎实的水彩绘法。“但传统技法已经不足以表达我的艺术理念,我开始在中国水墨和当代艺术之间‘取经’,自创了一种用刷子轻触的画法。”他在接受第一财经邮件采访时写道。
颜明正成长于新加坡经济起飞的年代,人们对当代性的追求,远超对传统的留念。“艺术机构都倾向收藏当代艺术,今天的传统画家已经不被写入新加坡艺术史了。”作为传统技法和当代思考的交集者,颜明正希望能改变这种现状,他尝试用水彩画了一幅《繁星点点》。
黑夜被撕裂,碎成深浅不一的墨色小正方体,均匀散落在画面上。正中央的留白反而是最闪耀的星星,周边氤氲弥漫。“最黑的夜里,星星才最闪耀。水彩可以用来表现夜空的美妙,以及一个人如何在最深的夜里发现希望。”同一系列,他笔下的小正方体时而是水墨色调,时而是亚克力玻璃般的斑斓艳丽,质感完全不同。“水彩这种传统媒介,也能转变为当代的方式和表达。”凭借《繁星点点》,颜明正获得了2015年POY新加坡赛区资深组金奖。
纵览POY 30多年的获奖作品,从七八十年代的南洋风格,到90年代探讨家庭关系和代沟问题,再到新世纪后的多元主题,当代艺术创作为新加坡的转型社会写下生动而现实的注脚。
东南亚艺术国际化
新加坡扼守马六甲海峡,被誉为“东方的十字路口”,与郑和下西洋时期比,新加坡在今日世界版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坐守地缘红利,它缔造了七八十年代经济飞升的新加坡速度;以719平方公里国土面积、561万人口的城市容量,成为东南亚文化交流的窗口。
在颜明正的记忆中,因为着迷画画,他从小看过很多漫画,比如美国的《X战警》、日本的《龙珠》、比利时的《丁丁历险记》、法国的《高卢英雄传》、中国香港的《风云》;又因为东南亚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几乎每天都能接触到印度庙宇、马来蜡染、娘惹建筑等艺术形式。“从我的画作中,你可以轻易看到东西方影响的结合,因为我们这一代从小就被暴露在全球化的艺术交流中。”
在东南亚,新加坡被视为一个艺术国际传播的重要枢纽,“(艺术家) 去做驻留、交换以及其他项目,来新加坡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被视为东南亚艺术家进入国际艺术圈的第一站。”来自印尼的艺术策展人阿莉娅•斯瓦斯蒂卡(Alia Swastika)观察到。
新加坡国家艺术理事会(The National Art Council)、新加坡国际基金会(Singapore International Foundation)等机构不遗余力地资助新加坡艺术家和作品走出新加坡、参与国际合作与交流,也让这种交会到来得更早。2013年,新加坡国家艺术理事会准备在威尼斯双年展设立新加坡长期馆,签订的租期长达20年。
“所以,多元融合对我们来说是很自然的一件事,都不用多想,就像鱼儿在水中游,不会意识到自己正被水包围着。”这是颜明正的观点。
如今,资助艺术的国际传播以及从东南亚出发的艺术联动,是新加坡从官方到民间都活跃的一股力量。大华银行从1973年开始支持新加坡艺术家,收藏其作品,到1982年确定设立POY,坚持以艺术实践回馈社区,让艺术成为一种生活方式。随着银行东南亚业务的有序推进,2010年,POY来到泰国,2011年又设立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赛区,并增设东南亚大奖,今年的分赛区年度最佳画作奖金高达2.5万美元(约合17.17万元)。
“艺术家尊重这个比赛,因为它是公平的,对所有人开放。许多艺术类奖项和比赛只采用提名式,关系紧密的艺术家才能参与。”颜明正表示,参与POY能带来更多藏家关注与媒体曝光,不菲的奖金也一定程度缓解经济压力,让艺术家专事创作。2015年获奖后,他相继与雀巢、辉柏嘉等知名品牌达成合作。
“我一直梦想成为一名职业艺术家。但在我这一代人的观念中,艺术家并不是一份正式的工作,像是退休后才会做的事。好在时代在变。”颜明正介绍,2015年至今,新加坡艺术市场经历一轮生死洗牌,不合格的艺术家和画廊出局,总体成交趋稳。
33岁辞职画画的他,大学读商科,始终信仰适者生存法则。“我主要卖画给画廊的藏家来赚钱。这是我觉得最好的方法,不管市场接受或者最终拒绝我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