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蔡志忠近些年在媒体上的形象是一个精通国学、特别是精研佛学的银发老者,没什么物质欲望,终日在工作。但其实他仍然很顽皮,爱讲故事,有他的好恶,而且不惮于表达。他和我们聊了聊林怀民、三毛、古龙,他在杭州的房子,他的电影爱好,当然,还有漫画和动画。

去年4月,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在北京坊Page One举行了蔡志忠“图说中国经典”(The Illustrated Library of Chinese Classics)系列丛书的发布会。这套书目前已经出版了两册,一为《论语》(The Analects),一为《孙子兵法》(The Art of War),之后还会出版《庄子》(The Way of Nature)。“我的这套漫画是世界性的。为什么呢?因为东方哲学、中国哲学是有普遍价值的。今天已经是全球单一市场,任何国家的企业,都需要知道《孙子兵法》的策略;需要知道孔子关于人际关系的学说,忠恕之道;需要知道道家学说怎样倡导和自然的合一,与他人的和谐以及与自己的内心和谐。”发布会现场,蔡志忠简要地谈起自己的作品。

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论语》(The Analects),漫画:蔡志忠(C.C.Tsai),翻译:柏啸虎(Brian Bruya),版本: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 2018年

蔡志忠的这套“图说中国经典”是他以中国古代经典创作的漫画系列的英译本。他的《庄子说——自然的箫声》、《老子说——智者的低语》和《孔子说——仁者的叮咛》等古代经典漫画,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即由三联书店陆续推出过内地版,广受读者好评,销量过千万。有不少三联版的读者已经为人父母,他们在发布会现场向蔡志忠谈起自己的打算:购买英文版和孩子一起阅读,让孩子既能了解中国古代经典,又能学英文。

蔡志忠在内地出版过两本自传:1995年三联书店的《漫画蔡志忠——蔡志忠半生传奇》和2016年中信出版社的《天才与巨匠》。在这两本自传里,对于这套以中国古代经典为题材的漫画系列的诞生,蔡志忠有详细的描述;后一本自传更谈到蔡志忠1998年起闭关十年研习物理学的经历。所以当新京报记者采访蔡志忠,将重点放在了他的个人交游,他在自传中没有讲到的一些事情的细节,以及他目前正在进行的工作上。

采写 | 寇淮禹

小鸟的由来

新京报:我看钱文忠在微博上发了你给他的猫画的像。

蔡志忠:喔,是啊,我们要花50万买他的猫,他不卖。

新京报:花50万买他的猫?你很喜欢他的猫吗?

蔡志忠:没有啦,我们打算花50万买他的猫,然后告诉他,要吃猫火锅,再500万把猫卖回给他,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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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文忠微博放出的蔡志忠画的他的猫——咚咚。

新京报:你在签售的时候,常常会在签名时画一只小鸟。不知小鸟对你有什么意味呢?

蔡志忠: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我90、91、92年都非常红嘛,(签售的时候)排队排很长。平常是九点半到十二点,或是一点半到五点。我自己知道,画一个小庄子再签名要花36秒,这样一个钟头只能签100个人,所以一上午就只能签200个人。我让三联的人站在200人的后面,不让更多的人排。

但后面的人都不愿意走,等到十二点啦,三联的工作人员后面跟着一大堆人。他说:“蔡老师,后面这些都不让他们排,他们硬要排的”。大家都很忐忑嘛,因为我可能站起来就走了啊。我说:“这样,只签名,不画画”。然后每个人都说“好好好!”

那三联的人就让开了,第一个人过来,我就签名嘛,他就小声说:“拜托,拜托,拜托画个画!”然后我就看他一眼,就在签名里面画个小鸟。后面的人看到,就说“我也要画小鸟”,我说:“行!”

这个就是小鸟的由来啦。

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蔡志忠在新京报记者带去的三联版“鬼狐仙怪”系列《板桥十三娘子 花姑子》上签名,“签带小鸟的好不好?”画完小鸟,他又写了个“佛”字。

新京报:可是你的自传,封面上的自己衔一根草,上面也有个小鸟。

蔡志忠:那个是因为我抽烟,他们说不能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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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志忠在《漫画蔡志忠——蔡志忠半生传奇》封面上的自画像(局部)。

新京报:所以你90、91、92年经常来大陆?

蔡志忠:那些年每年都要来两三次。最主要是每年书展我都要来。第三届在上海,第四届在广州,第五届在成都,这三届我都有去。哇,你这三个字(寇淮禹)都有点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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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志忠现场创作了一幅达摩像,题赠给记者。向记者赠画似乎是蔡志忠的习惯。在新京报记者之前采访的《环球时报》记者和在新京报记者之后采访的好奇心日报记者都获赠了一张画。

林怀民是个要命的理想主义者

新京报:你和林怀民是老朋友了吧?

蔡志忠: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我都开玩笑说,我和林怀民一起拥抱过,还没有睡过。我朋友有好多种:见过面、换过名片、吃过饭、喝过酒——好朋友才会一起喝酒嘛,两瓶酒,一碟花生。

我是第23届十大杰出青年(注:指台湾“中华民国十大杰出青年”,第23届是1985年),他应该是第21届得奖(注:实际上林怀民是1977年,第15届得奖)。得奖人里文化人最有名嘛,那时施振荣(注:ACER的老板)也是得奖人,我们一起做一个推广文化的组织,常常在施振荣的办公室开会。

林怀民抽烟很凶的,跟我一样。开会时许博允——他是新象的老板——起来致辞,我知道他都讲很久,就说:“林老师,我带你去看个好地方”,然后就到楼梯间抽烟,抽完一只烟,他就要回去,我说:“最少致辞半个钟头”。

台湾有个比香港和大陆好的地方,我们有一群要命的理想主义者,没饭吃也要去做。林怀民一辈子都没有钱,也没有房子。全靠台积电(注:台湾积体电路制造股份有限公司)每年120万人民币支持他的云门舞集。

我参加了古龙和三毛的葬礼,

以为自己也会48岁死

蔡志忠(拿起一本三毛文集):你看,这是三毛讲我。

新京报:嗯,我这次还重新看了你《列子说》前面三毛写的序。

蔡志忠:对对对,那个就是这一篇,你看由三毛看起来我多厉害。

我开始认识她,她是大作家,我只是在新加坡《联合早报》画《大醉侠》;她经常回去撒哈拉,那再回来我变成动画导演,还得了金马奖,创有史以来最高票房纪录;再来我又得“十大杰出青年”,再来我变成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

畅销书要真的很好销,真正畅销过的只有几个人:龙应台、我、几米,那之前古龙当然是真的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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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志忠任联合导演的《七彩卡通老夫子》获1981年第18届台北金马影展最佳动画片奖

新京报:你不是说过你画的最后一本武侠小说就是古龙的《绝代双骄》吗?

蔡志忠:对。

新京报:那时候应该是68年?

蔡志忠:我认识古龙的时候他46岁(注:古龙是1938年生人),我画《绝代双骄》的时候20岁(注:蔡志忠是1948年生人)。

新京报:所以画完《绝代双骄》很久才认识他。

蔡志忠:对,我见到古龙的时候他46岁,已经满脸都是老人斑。

我们以前画漫画,小说家会很高兴。因为租书店里漫画比较受欢迎,进门右手边是漫画书,左边是武侠小说。漫画家收入比较低,武侠小说作家来台北领稿费,就会去漫画公司,说:“哎,画我《车马炮》的那个是谁,我要请他吃饭”。

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三毛写蔡志忠的《不约大醉侠》,收在她《我的宝贝》一书中。《我的宝贝》,作者:三毛,版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1年9月

新京报:可是读者既然可以看武侠小说,为什么还有人选择看根据武侠小说改的漫画呢?

蔡志忠:因为低年龄从开始看漫画起步呀,漫画好看再去租武侠小说嘛。就像你们不是先看我的漫画(中国古代经典),再去看原文嘛。

新京报:古龙是48岁去世的吧。

蔡志忠:是,我就是在古龙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的三毛。当时我已经跟她认识很久了,但是我们都不想见面,她写我那一篇就叫《不约大醉侠》嘛。我故意和她不见面的,因为我不晓得怎么跟她讲话。我第一次约会还要写纸条,(上面列好话题),第一个话题结束要偷看,进入第二个话题。

古龙的葬礼在第一殡仪馆,棺材里摆了48瓶XO。仪式的最后环节是去瞻仰遗容,我上去看,觉得他在棺材里看起来好小喔;倪匡那时坐在地上,边上放了两瓶XO,已经喝醉了。

三毛的葬礼我也有去,在门口她妈妈抱着我,说:“蔡志忠,我问你,三毛不是自杀死的对不对?”我说:“当然不是啊!”因为她信基督教,自杀不能上天堂。

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古龙的葬礼上,三毛安慰倪匡。

新京报:三毛写有一阵她要卖房,你打算买,最后买了吗?

蔡志忠:她后来不卖。但有一个人最后买了,他要替三毛成立博物馆。那时候房子很便宜,才120万人民币。她那个是四楼、五楼,五楼是违章建筑,但是用水泥盖的;她的所有的“我的宝贝”都放里面,包括我送她的瓮。

古龙48岁死,我去参加他的葬礼,在那一天第一次见到三毛;再来是三毛48岁死,我去参加葬礼,不晓得谁第一次见到我;我觉得我也会48岁死——这样故事才可以连续呀。

林语堂的《中国传奇》每一篇都很好看

新京报:昨天发布会你提道,这套“图说中国经典”是世界性的。我马上想到林语堂,因为他写《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等等也是向西方介绍中国文化。不知你有没有看过林语堂的书?

蔡志忠:有啊,他的书我最喜欢的一本是《中国传奇》。《中国传奇》里面有一篇《嫉妒》,来自宋代的一篇小说《西山一窟鬼》,《西山一窟鬼》后来被胡金铨改编成《山中传奇》,简直让人吐血。

《西山一窟鬼》是经典的小说形态,就是除了男主角,其余全都是鬼。后来这个模式拍过很多电影,像昆丁·塔伦蒂诺拍的那个两兄弟跑到墨西哥,整个shopping mall(购物中心)里都是鬼的故事;后来有一个印度导演,还把这个模式倒过来,就是一个鬼,他在人间,但不晓得自己是鬼。

我讲《西山一窟鬼》给你听:有一个秀才,赴京赶考,没考上,在返程途中到了杭州,近乡情怯。“太没面子了!“他就想在这里落脚,第二年、第三年再去考。

那里有两个村,西村是他教书的地方,东村是他租住的地方。东村的房子边有个湖,像西湖那么大;西村那里有个石塔。这时候有个媒人,说:“你该娶个老婆。”他的隔壁住着一户人家,父亲跟妈妈和女儿去投亲,途经此处父亲死了,所以她们只好落户在此。相亲时,看起来那个女生是大家闺秀,还不错,就结婚了。

结婚之后他每天都去西村教书,有一天忘记拿东西,回来发现他太太面目完全不一样,跟一个小姑娘吵架吵得很凶,他就奇怪怎么太太变得这么凶;那个小姑娘裙子下面都湿了。他赶快进门拿了东西,匆匆离开了。小姑娘追上来,跟他说:“你老婆是鬼。”他说:“那怎么可能呢?”小姑娘就说,要不你晚上拿镜子偷照她,就会看到了。他晚上就用镜子照,哎哟!他老婆是鬼,他老婆的妈妈也是鬼。

他吓坏了,跑到教书的地方,发现那里也全是鬼,又赶快跑去餐厅,发现餐厅里也全部是鬼,最后他吓昏了。第二天醒来,发现东边是一座墓地,西边是一座墓地。

这是经典到极致的一个故事。胡金铨后来就是改编这个,我就气死了,一个好故事被他编得乱七八糟。

新京报:你觉得胡金铨拍得不好?

蔡志忠:烂透了。你如果看林语堂那本,这个故事叫作《嫉妒》。林语堂那本书喔,每一篇都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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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铨导演的《山中传奇》获1979年台北金马影展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美术设计和最佳音效四项大奖。

新京报:你和南怀瑾有来往吗?

蔡志忠:没有。我17年10月1号在杭州看到他的儿子——那时他已经往生了——我问他儿子,你们现在在干吗?他香港的企业蛮大的嘛,他说现在在演讲。他大儿子看起来很温和,像一个学者。

杭州市政府送了我两栋大师楼

新京报:你现在的工作室在杭州,不知当时是什么机缘去的杭州?

蔡志忠:我98年到08年,闭关10年又40天研究物理。我以前是开动画公司的嘛,出关以后就先在广州买了一个动画公司,买了70%(的股份)。

有一天,黄玉郎的漫画公司香港玉皇朝的理事主席温绍伦——(新京报:温兆伦?)不是,是温绍伦,他长得也很不错,还差点被抓去演《中国最后一个太监》——他跟我很好。09年过完年,三月多,他打电话给我,说:“蔡老师,你去过杭州吗?”我说:“没。”他说:“杭州有个西溪湿地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他说:“西溪湿地有很多大师楼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他说:“杭州领导希望送你一栋大师楼你愿意吗?”我说:“送两栋都愿意。”结果真的得到两栋,哈哈哈。

我们家是西溪湿地最漂亮的,A栋。我们家有私人的湖、私人的码头,房子有1300平方米,整个大概有5000平方米。

新京报:是吗,我看有的报道说是950平方米。

蔡志忠:那是屋子里面,我说(1300平方米是)连阳台,二楼阳台很大,一楼阳台更大。

杭州领导非常亲切,像赵洪祝书记,他是浙江省委书记,到台湾一定会跟我吃饭——当然不是我跟他两个人啦,还有吕祖善省长啦,那当然还有王国平,王国平是杭州建设中最厉害的人,几乎可以媲美苏东坡,他把西湖扩大了一倍,所以我就来杭州啦。

我是2009年4月27号第一次到杭州,然后第二次是6月5号,然后9月29号就入驻杭州,现在等于入驻杭州差5个月就十年了。

新京报:所以你广州的公司卖掉了?

蔡志忠:没有,我带过来。因为广州条件很不好,主要是地方领导不重视,他们比较重视像丁磊(那样的人),网易嘛。

我在画杭帮菜108道,

还要画《随园食单》

新京报:你昨天提到的漫画杭帮菜108道,是今年5月就会推出吗?

蔡志忠:5月15号,知味杭州亚洲美食节。

新京报:那你的《随园食单》有计划什么时候推出吗?

蔡志忠:我应该会继续做。你看《随园食单》有326道菜,但它最主要是前半段,前半段讲很多饮食的规则,是精华。很明显袁枚是一个智商很高的人,他媲美纪晓岚,北纪南袁嘛。他写《子不语》,《子不语》是三部中国经典小说之一嘛,《聊斋》啦,《阅微草堂笔记》啦,《子不语》。

我认为《随园食单》是三千年中国文化少数值得出的书,是谈美食最厉害的,他不是前面写说以前有人也写了食谱嘛,像李渔《闲情偶寄》,他尝试去做,(发现那些食谱根本是)道听途说。袁枚跟李时珍很像,李时珍写《本草纲目》花了25年,如果头尾算上是27年,他每一个都要去尝、都要去试。

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蔡志忠的《随园食单》已经开始动笔,图为他笔下的袁枚形象。在蔡志忠看来,袁枚可谓食神,而且与李渔道听途说不同,袁枚是会亲自动手的美食家。

还有袁枚是在南京开精致餐厅的,他每一个餐桌看出去都是景致很漂亮,收费很贵的;那他女弟子又特别多,女弟子当招待嘛,食材又珍贵,一定收费很贵。

他卖两本畅销书,一本是《随园食单》,一本是《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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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食单》,作者:袁枚,版本:果麦文化|三秦人民出版社 2017年

新京报:说起来你之前漫画中国文化确实没有触碰过饮食题材。

蔡志忠:对,而且我画了饮食,以后一定吃香喝辣,哈哈哈。

新京报:但是你会不会担心这和你之前在媒体上的形象,就是每天吃两个馒头……

蔡志忠:我还是吃稀饭豆腐乳,我才不会去吃什么精致食物。像燕窝——我一辈子还没有吃过燕窝——如果有人请我吃,我可以选择的话一定不吃。应该是济公说的吧,美食也只是七寸(注:指咽喉、脖颈这一段),不要为了这七寸花很多钱、花很多时间,因为到了肚子都是大便。

要画主题创作才会红

新京报:你昨天提道,论画工,你不如一些日本漫画家?

蔡志忠:那当然啦,差多了。日本漫画家都画得很精细呀,他有助理呀,他画楼房连玻璃都画得很仔细,武士刀都精光闪闪啊;但重点不在这里。漫画的重点不是你画得多精细,而是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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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兵法》(The Art of War),漫画:蔡志忠(C.C.Tsai),翻译:柏啸虎(Brian Bruya),版本: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 2018年

新京报:你85年去日本的时候,在台湾已经是知名漫画家,成功的动画老板,那你去日本主要是希望自己更上一层楼吗?

蔡志忠:我要画故事漫画。

我是有国际观的,(不过)我就比敖幼祥走得快一点。我直接先投稿香港的《明报》和《东方日报》。《明报》就用新艺城的麦嘉,画《光头神探》;《东方日报》就用洪金宝,画《肥龙过江》。(这两部作品)我就是为了香港的两个影星画的。

新京报:你是说,按照他们两个的形象特别创作的?

蔡志忠:对啊,因为那时最红的不是邵氏、嘉禾,是新艺城啦,是麦嘉、许冠文、许冠杰。

《东方日报》是香港第一大报嘛,《明报》是第三大报,第二大报是《信报》。同时马来西亚都直接转载,马来西亚当然不付版税或稿费,马来西亚《建国日报》、《南洋商报》、《星洲日报》(都有转载);那新加坡付钱呀,新加坡报业集团。三毛写的就是新加坡报业集团的董事长黄锦西和他的太太(注:指三毛在《列子说》序中提到的黄锦西夫妇)。

黄锦西有四个报纸,《海峡时报》英文版,《新民晚报》——报纸都是先有晚报后有日报的,晚报才是真正重要的,我说最早的时候,因为晚报可以报道今天嘛,再来就是《联合早报》、《联合晚报》。我跟敖幼祥都在《联合早报》和《联合晚报》上登啊,有稿费的。

新京报:对你来说这些故事还不够(优秀)?

蔡志忠:我的四格漫画那时在台湾已经可以年收入100万人民币,但是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要红不红,一定不会迷人啦。

新京报:所以在你看来《光头神探》和《肥龙过江》只是为了打开香港市场?

蔡志忠:对,因为那时候流行那个啊。其实开始流行是从敖幼祥开始,以前报纸不登漫画的,认为漫画是不雅的,后来才发现原来大人也很喜欢看漫画,尤其《乌龙院》,所以我们那个主编就说:“我就看不懂你们那个漫画有什么好看!”我说:“还好不是给你看。”因为后来大家都是先看漫画再看新闻。

新京报:所以你觉得四格漫画不是你真正要做的事情。

蔡志忠:对啊,那个不会成为伟大的漫画家。所以当我决心要做伟大的漫画家的时候,我就去日本,住下来,学会日语。这不是我崇日,而是日本就是世界最伟大的漫画王国。

日本是最早做文化创意产业的。第一个,达摩,日本在300年前就把它做成不倒翁;再来《富岳三十六景》,葛饰北斋,不是简单画36张富士山喔,是要从不同的地方看过去的富士山;另外就是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京都是出发点不算,江户是终点不算,中间53个驿站——你从这里就学到要画主题才会红,要系统化。

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之山下白雨》

新京报:讲谈社和你签约的时候,《庄子说》已经在台湾出版了吗?

蔡志忠:对,和讲谈社签约是88年,《庄子说》在台湾出版是87年。因为从跟讲谈社谈,到最后签约要有时间嘛,他们出书很慢的。尤其他们引进外国漫画从来没有成功过,我是唯一(成功)的一个。之前引进法国的重金属,画机器人啊,外太空啊,3000本都卖不掉;再之前引进过《超人》、《蝙蝠侠》、《蜘蛛侠》,都卖不动,因为文化不一样。日本人感情比较细腻,比较曲折,对他们来说《蜘蛛侠》那种好人坏人都太简单了。

《故都春梦》让我第一次接触到“旧京风情”

新京报:你在以前的采访说到年轻时喜欢的东西非常多,电影啊,音乐啊,你刚才说不喜欢胡金铨的《山中传奇》,那不知道你喜欢的导演或者作品有哪些?

蔡志忠:邵氏的导演当然李翰祥啦。如果说两岸文化互通之后,像吴天明的《老井》——吴天明还去过我们温哥华的家,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陈凯歌的《霸王别姬》都很不错,当然《霸王别姬》是根据李碧华的小说改的。后来张艺谋和陈凯歌那些大卡司、大制作,我就觉得,哇,怎么搞成这样。因为张艺谋最厉害的片子一定是很少的人、很深的感情,像他后来的《归来》。日本最喜欢的当然是黑泽明;美国像斯皮尔伯格啦,卢卡斯啦,昆丁·塔伦蒂诺是后来喜欢的。

新京报:那像那时的港台导演呢?

蔡志忠:我5岁就开始看洋片啦,是和台南帮一起画漫画才去看邵氏的。“邵氏出品,必属佳片”。我第一次去看《故都春梦》,哎哟,很好看哎!我第一次接触到“旧京风情”就是《故都春梦》,“张大帅,穿着马靴,拿着马鞭”。

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邵氏1964年的影片《故都春梦》改编自张恨水的《啼笑因缘》,集合了当时邵氏一众导演之力,还原旧京风情。1964年蔡志忠16岁,只身到台北才一年。

萧芳芳和陈宝珠的《火烧红莲寺》和《碧血剑》,两部片一起看,看出来之后头昏眼花。因为他们都“kiang、kiang、kiang”从门口跳到围墙,又“kiang、kiang、kiang”从围墙跳到屋顶,又“kiang、kiang、kiang”从屋顶跳下来。

徐克的《新蜀山剑侠》不错嘛,《刀马旦》不错嘛,因为我跟他很熟嘛;我跟吴宇森也很熟。台湾和香港很小,该认识的就认识了,该成好朋友的就成好朋友,该结仇的就结仇。艺术家比较分得清楚啦。

新京报:那侯孝贤的电影呢?

蔡志忠:侯孝贤以前的电影我没有看过,第一次看的就是《悲情城市》,《悲情城市》还不错。不过我们讲电影,要感谢一个人叫邱复生,两岸所有大导演都是他弄出来的。他给张艺谋300万人民币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整个《霸王别姬》也是他策划的。

卡梅隆也是一个要命的理想主义者

新京报:你在访谈中提到过,20岁去服兵役前,台湾政府是打击漫画的。为什么呢?

蔡志忠:那时漫画很受欢迎,学生很爱看,老师和学校就没收漫画,因为影响学习。然后就开始有社论骂漫画小人书啦,让学生沉迷啦,没有文化水平啦,于是政府就开始审查漫画。

新京报:这时是60年代末?

蔡志忠:1966年5月1号,因为我们公司就是这一天结业的。

新京报:当时是政府要求漫画公司关门?

蔡志忠:不是,要求送审,但送审又在那里摆三个月不理你啊。送审一本是300块还是600块,有A轮审查和B轮审查。然后A轮就把“吗”改成“么”,B轮就把“么”改成“吗”,总之就是很无聊啦。出版社就知道是政府根本不让出版,所以就直接不做。

那我当兵三年就补了所有该学的课,我那些书都还在,什么色彩学、错觉艺术、西洋美术史、中国美术史。

新京报:你在自传中提道,服完兵役去了电视台,开始做动画。所以是说政府打压漫画,但是允许动画?

蔡志忠:那时台湾的动画都是在替日本代工,并没有自己的动画电影或电视。那时日本人在台湾成立了一个公司,叫做影人(注:指影人卡通制作中心),投资者是日本电通社。电通社是日本最大的广告公司,日本最大的广告公司一个是博报堂,一个是电通社。

新京报:你最近几年和大陆有不少合作,像《武圣关公》、《功夫少林寺》……

蔡志忠:《功夫少林寺》还没有拍。我其实不想抱怨这些喔,但现在情况很不好,动画公司倒了至少有8千家。我也在中国美院教硕士班,动画插画系是最可怜的。进动画公司开始月薪就四千块啊,能做到八千块就不错了,游戏公司开始就能有八千到一万二,IT一开始就一万。

《武圣关公》七月份应该就会上映。昨晚有一个是我的弟子,是万达的副总经理,坐他旁边的是他帮我们介绍的发行。他最近发行比较成功的一部是《滚蛋吧,肿瘤君》。那个低成本,卖了六个亿嘛,很成功。

专访|蔡志忠:依旧顽皮,爱讲故事

由蔡志忠任总导演的《武圣关公》将于今年暑期上映。

新京报:你还和腾讯合作了敦煌题材的《风起鸣沙》,当时是什么情况下的合作?

蔡志忠:我13年、14年是腾讯动漫平台的首席顾问,他们不是要做动漫平台嘛。动漫平台到今天也还是亏钱,中间还跟日本买了《海贼王》,花了几千万,还是收入不行啊,我看咪咕好像也都不行。一定要改变方式。所以今年动漫节(注:指2019杭州国际动漫节)我们就是要来探讨动漫产业的过去和未来。因为今天技术已经够了——你去看《白蛇传说》或者《大鱼海棠》,但是编剧和导演始终有问题,今年动漫节时要来检讨一下。

《阿凡达》的导演就很了不起啊,他开始是《异形》嘛(注:指《异形2》,卡梅隆是导演,还是联合编剧),后来写了《终结者》(注:卡梅隆是《终结者1》和《终结者2》的导演以及联合编剧),拍《泰坦尼克号》打破了《乱世佳人》的票房纪录,《阿凡达》又破了《泰坦尼克号》的纪录。

他很爱玩深潜,又拍很多纪录片。你去看他拍《泰坦尼克号》,本来比如说20%红利,还有导演费,后来拍得太久拍超支,他就说导演费我不要;又拍拍拍,钱不够了,他说那红利也不要,最后一毛钱没有赚到。

也是一个要命的理想主义者。

采写|新京报特约记者 寇淮禹

编辑|覃旦思;张婷

校对|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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