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蔡逸溪夫人杨少瑜(映珪)女士口中知道陈有勇这个人。她称赞他是了不起的画家,可惜走得太早。杨女士说:“陈有勇是个非常安静的人,逸溪也很安静,他有时来我家找逸溪,两个寡言的人在一起没什么话可说,就这么坐着。我在卧室午休,睡醒了,以为他离开了,出去一看,他俩还在那里坐着,安安静静。”这简直就是“世说新语”,这个故事诱发了我对陈有勇的兴趣。
陈有勇1951年出生,1984年3月去世,仅仅活了33岁,很容易给套上“早逝天才”的标签。陈有勇的才华和作品达到什么程度有待进一步评价,但无疑地,我们应该记住这样一位优秀的画家和曾经为艺术不顾一切的年轻生命。
我看资料时发现,1981年他和赖瑞龙、陈有炳三人在芬兰赫尔辛基举办过联展。我询问赖先生此事,他告诉我:“当年芬兰一位喜爱中国画的女艺术家在新加坡短期居住,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我们,她还上过我的水墨画课程,学习一些基本技法。”是她把他们三人的画带去芬兰展览。赖瑞龙先生欣赏陈有勇的艺术,说他这个人非常安静、认真、不苟言笑、不求名利。赖先生反复强调他“太认真了”。他这种个性类似翻译家傅雷。他这种个性类似翻译家傅雷。
赖先生记得他在范昌乾老师家看到过陈有勇,“是不是拿画让范老师批改就不确定了”,至少他接触过海派。赖先生还提到他和陈有炳是好友,常在一起,他们那时都很崇拜丁衍庸。丁衍庸对陈有勇的影响太大了,这未必是件绝对的好事。
1974年,23岁的陈有勇和陈重举办联合画展,那时他醉心西画,所展作品都是油画。后来他的兴趣就转到了中国水墨画上,他成就最大的也是水墨画。1983年10月,新加坡歌德学院为他举办了《陈有勇水墨作品展》,30幅作品出版了一本薄薄的画册。画展之后不到半年,他就弃世而去。我们从这三十幅水墨、彩墨作品里,可以看到一个才气横溢、勇于创新的探索者,他具备了一个好画家的素质。他在画册里写有这样一段话:“画画只是为了自娱,只想真正地探求及追求艺术的精神和境界,以期在心灵上解放自己,激励自己:因为唯有东方水墨艺术才能不假藉宗教、神话、政治及其他一切力量,而直探根源,解决人类自身的问题。”但他最终还是没能解决“自身的问题”,走得太意外,败在了自己手上也败在了“思想”上和“时间”上。如果他过了那个“坎”,活到今天,应该会是排在“前几位的”南洋画家。
他的水墨画譬如花鸟鱼鹰,显然受到八大山人简净风格的影响,非常耐人寻味,以他的年纪而言,把绘画的“减法”做得如此透彻,不容易。由于早年的西画基础,他的彩墨画带有明显的马蒂斯式的绚丽和丁衍庸式的变形。他后期画了不少彩墨和水墨的裸女,真切又放浪,慵懒又娴雅,令我联想到白光的老歌。从他的画可看出他内心的丰腴和枯瘦,他是矛盾的。1983年,40岁的陈瑞献为陈有勇的画展写序,他显然非常欣赏这位比他小八岁的南大学弟,或许他在这位学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陈瑞献先生写道:“陈有勇沉默寡言,为艺与道深思,是个内省画人;他的内省,已逐渐使笔下的昆虫放慢翅膀的颤动。他毅然去职从艺,走上一条在时下可被目为‘出家’的‘绝路’。”真是一语成谶。
陈瑞献文章的结尾是:“有一朵花,蒂切断,却不见剪者,而停在空中。”
是的,陈有勇“停在空中”,从去世到今天,定格了33年,和他在世的33年构成折叠。我们应该把他“抱下来”了,好好研究他短暂的一生。南洋美术史应该留下他的痕迹,或许还是“重要的一笔”。
何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