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马蔚华先生产生交集还是在国际公益学院,他当时是国际公益学院的董事会主席,也主持了我们那一届新生的开业典礼。作为原招行行长,引领中国银行业零售业务创新的标志性人物,马蔚华先生带领招商银行在中国银行业近二十年的高速发展过程中留下了浓墨的一笔。
最近看了财经老炮王波明对马蔚华先生的专访,他透露了不少带领招商银行一路逆袭成为中国商业银行发展标杆的经历路程。从人民银行的官员下海操盘商业银行,还把一家体量较小的商业银行做的这么成功,这在如今又开始追风“铁饭碗”的风潮下有着鲜明的对比。是什么促使他一次又一次作出不同常人选择的决定,敢于去高风险的新领域不断接受挑战呢?
他的答案是新鲜感和求知欲。
以下是采访文字实录,约3800字,有兴趣的朋友请耐心读完。
1999年以前一直在政府部门,在中央银行工作,在中央银行货币政策,金融监管都干过。我本身是没有商业银行的经验,直接就去央行工作,但是说实在的你对一个商业银行的运作,对于我来说是空白,在金融领域你光从事央行那不是完整的金融。
所以我心里这件事还是有很强的欲望,应该从事一下商业银行。我在海南的时候参与了关闭海发行整个过程,也知道海发行关闭的这些经验教训和问题,我可以怎么样从这里吸取经验教训,把它管好。这个时候我们招商银行原来的老行长王世桢先生,他一直在物色一个人来接他,后来我也不知道是谁向他推荐了我,这不是正好一个契合嘛。所以我就非常感兴趣,
我到招行的10年前,但是深圳特区刚刚开始建设,还没有深南大道,我还是踏着泥泞的道路到蛇口招行总部,那时候只有三间房就是一个信用社。但是他们给我介绍的资产负债比例管理,那是国际上比较先进的商业银行管理的做法。而且他给我介绍银行的六能机制,干部能上能下,员工能进能出,待遇能高能低。在今天开来司空见惯,在当时很不容易。那个时候是铁饭碗,铁交易局。所以当时招行就让我耳目一新。但是我没有想到,我10年后会到这里来当行长,
当时招行确实是在一个困难期,1999年我去招行的时候去掉或有资产也就1000亿,但是当时因为刚刚经历亚洲金融危机,招行的离岸业务比例又比较高,而且当时离岸业务也不太规范,所以出现大量的坏账,不良资产,不良率。我去之前的招行当时也是要处理很多这方面的金融风险之后的问题。
但是我怎么想的呢?我觉得银行小没关系,你完全可以按照你自己的理念去影响它,去塑造它。如果这个银行很大,你还是很难很快的去影响它。第二呢,它在低潮期,你在低潮期的时候,你去做。我自认为我在央行有处理风险的经验。
我觉得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上任以后,就遇到两次流动性的风险,一次挤兑,一次几乎挤兑。上任一个礼拜,央行就决定停止商业银行的离岸业务,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大的一个风险。因为我们的离岸业务当时不是那么规范,基本都是“两头在外”。我们的离岸客户也不是那么规范,它把你的钱拿到国内去投资,亚洲金融危机以后这些投资都收不回来了,它也没法还你这个离岸业务的存款。离岸都是美元,外币,央行是没办法支持你的,如果你人民币流动性出了问题央行可以支持你,但是这个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000年,我们的沈阳分行发生挤兑。当时的起因,是当地工商局的一个人到海南出差,他说马行长到招行当行长了,他就杜撰出一个理由,是原来那个行长携款潜逃,赶紧去取钱否则就取不回来了。
所以当时在沈阳,工商局的带头在挤兑,那不是影响很大吗?我们后来研究者这样一个规律,博弈论的这样一个道理,当你觉得你存款的这个银行要出问题的时候,你最理性的反应是跑到银行把钱提出来,但所有的客户都这样理性的去提款,就是好银行也倒闭了。这个博弈论上叫个体的理性必然导致群体的非理性。
所以这种情况下,你就千方百计地不让他每个人都产生这样的理性,让他对银行还是继续放心,这样就保证支付,他不就是担心他的钱提不出来么?处理这个,开始我们还是针对谣言辟谣,我们请我们老行长去那,说你看他不是在这么?
对方说这是假的。
把身份证拿出来一看,是。
他说,他是被押来的。还会押走。
反正他是各种各样的不相信。我心里还是有把握的。处理流动性问题,在海南我是有经验的,就是鼓励他的信心。他对你银行要有信心。你把钱高高摞着,他来提款,你告诉他,没有问题可以给你钱,但你会损失利息,你定期变成活期,告诉他损失多少利息。然后你大大方方你帮他。而且你这个态度要像吸收存款一样,你不要很沮丧。
你说你不方便我帮你送家里去,他一看钱摞的高高的,稍矮一点他就紧张,就不断的摞,所以9天就恢复了。后来慢慢的又都存回来了。这就是处理流动性的风险,你要镇静,你要让他有信心。在我的任上将近15年,我觉得我就做了一件事,就是能把招行选择了一个战略转型,定位它是零售银行。
战略选择呢,我们从董事会到管理层应该是深思熟虑的。我们有这样一些判断,第一,资本脱媒时代一定会到来;间接融资一定会被直接融资这个市场份额所取代。第二,当时大家为为什么会做批发业务?利润利差很大,利润丰厚,是因为国家没有利率市场化。我们认为利率市场化很快就要到来。对银行来说资本是很宝贵的,你做零售业务可以节省一半的资本,你做中小企业可以节省25%的资本。不光是对股东负责,我们更多的是想的银行发展两全其美。
不做批发业务你要选择零售,有没有前途呢?当时个人收入的增长,个人财富的增长是上升的。出现了两位数的上升,我们意识到中国理财时代即将到来,我们的管理层也反复讨论,最后我们决定选择:零售业务、中小企业和非利息收入。这是我们的战略转型。
招行的营销最初是从学生开始的,那个时候网民才多少,不到2000万,才1000多万,现在10个亿。我们当时是跟教育部合作,到50所大学去宣传去营销网上银行。我第一到北大,因为北大、清华都是高学府关心国内外大事,我们这网上银行人家能重视吗?我当时非常有顾虑,但是我们选择到哪里去,也有我们的想法,年轻人最接受这个东西,特别是清华北大,当年五四运动是从北大开始的。我们想新的技术革命也会这样,我们有这个信心。
后来北大的学生,很多学生写纸条,现在我还保留那个纸条,纸条写什么呢? “马行长,我是个台湾来的留学生,我毕业后能不能到你那儿工作?“我是日本来的,我是新加坡来的,我一看演讲获得了成功,第一笔网上银行的业务是北大的学生,情人节给女朋友买玫瑰花。
当时某一天在北京,在瑞吉酒店,花旗的桑迪威尔主席请我吃饭,要跟我搞联名卡。开始我受宠若惊,因为我心目中的偶像,做银行 我到商业银行第一本书看的就是《花旗帝国》,我们当时是小银行,花旗那么大,开始很激动,后来想了想,我想不能合作。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跟我合作,看重了我在国内的营销能力,一卡通,几何指数增长。他说本土,你在这里。因为我跟他合作,后台是在新加坡,后台不在这里,我成了一个发卡的工具。我没有后台,就没有办法创新,信用卡的作用就体现不了。第二,我要跟他合作,即使成功了,所有人都会说为什么招行会成功,因为有花旗。所以我要自己探索。我不能给别人留下一个话柄。不跟他合作,拒绝了,他可能感到很奇怪。若干年后,他退休后,郎朗音乐会上我见到桑迪,我说桑迪,我当年拒绝你,你有没有想这个小子,这么一个小的银行还敢拒绝我,你不识抬举?
他笑了,他说,你想多了,正因为你能拒绝我,我当时就很喜欢你,我现在跟他是好朋友。所以当时拒绝以后,这个要想尽快搞成,我不能自己干,当时我们寻找,寻找到在(中国)台湾,能比花旗厉害的是中国信托商业银行,当时也叫中信,我就选择跟它合作。后来也是经过若干年的谈判,签了八年的合作计划。我们给他顾问费,它不能当股东,但是我们可以按照股东的收益给他支付,顾问费高点。我们请中信来了100多人,我用13个月的时间,打造出中国第一个一卡双币全额通用的标准信用卡。当时跟VISA、万事达都合作,就是一卡双币。既能在境外支付美元,国内又能支付人民币,叫标准信用卡,我们问世了。
确定发卡以后还要一路去创新,但是实际情况超出我们的预想,我们本来考虑8年盈利,结果4年就盈利了。因为看利润的结构里头,这个利息收入超过40%,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大家敢贷款,敢透支了,完全超过我的预料。我要问谁贡献利息收入呢?一部分是年轻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呢?说明我们年轻人的观念在发生变化,当时我看了一本书,这本书是托马斯,弗里德曼写的,叫《世界是平的》,这本书里写十台推土机推平了世界。当时就是信息化,全球化,源代码出售,离岸业务等等这些让世界变平了。也就是说,你纽约年轻人的观念也影响了上海,影响了北京。所以年轻人开始非常喜欢用信用卡。
我非常感谢年轻人,他们最早接受信用卡,当时叫有钱投资,没钱透支。
王波明:“你说你接受招商的时候大概是1000亿左右的资产,那你离开招行的时候大概多少?”
马蔚华:“我离开的时候是5万多亿”
王波明:15年是从1000亿到5万亿,在当时体量很小排名很靠后的小银行给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大型商业银行。我当时称在中国的商业银行里最早的概念叫“四大四小”,“中农工建”,小银行里有招行、中信、光大等;后来变成了“五大五小”,你是把招行打造成了“五小”里面的排头兵了。你觉得在过去十五年里,你做的那些事情能让招行走到今天?
马蔚华:“许多媒体或者写作品的人经常会问你,有没有思想的矛盾、斗争、冲突、选择?实际上我觉得当时也很简单,你就想做这个事,你就完全想到这个事对我的意义,它满足你的好奇心,新鲜感,想探索,全想到这个事。当时脑袋里面就是,我一定要做这个事,而且为了这个事还做了很多很多工作,还怕去不了。当时我要去海南也是这样,我在总行挺好的,但是海南也是刚开始,我也知道那里金融混乱,那时候就想千万百计去试一试。
王波明:你这个人的性格就是喜欢接受挑战?
马蔚华:我觉得就是新鲜感和求知欲,要探索一下,但我还不是像人家一下子辞官去当老板,完全去做一个企业家,还不是这样,还是在自己的专业、经验范畴内去选择。
王波明:所以我记得有位中央领导评价你马行长,在银行里头真是脑子不想别的事,就想把银行做好的银行家,一心一意做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