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审制(Jury System)是指从一般市民中随机选出若干名陪审员,委派其参与诉讼的审理,并独立于法官作出事实认定。陪审团通常有6至12名陪审员。陪审团在案件中会对被告人做出有罪或无罪的判断。
新加坡的法庭自1819年开埠以来,一直承袭英式陪审团制度。而老狮今天要讲的这个案子,将这个传承了近150年的制度一举终结。
一名律师正在向陪审团表明自己的意见 1967年9月30日下午,一股焦虑的情绪在新加坡实业巨头许木泰的豪宅中蔓延。就在刚刚,一封勒索信寄到了许家。 勒索信的制做相当专业。为留下最少线索,信不是手写的,也不是打字机打的,而是剪下杂志或报纸上的字,再黏贴而成。
勒索信 信用英文写成,内容如下:“如果你想要你儿子活着回家,就在一周内给我们25万新币的赎金。如果报警,你儿子就会死。赎金必须是旧版纸币,面额只能是50或100。如果你认为我们在吹牛,那就去报警吧!要儿子还是要钱,选择在于你。” 25万新币在当时的新加坡可以买几套公寓了!那时一辆普通跑车的价格也就一万新币左右。看来写信的人很清楚许木泰的经济实力。
描写新加坡富豪的电影《摘金奇缘》-Crazy Rich Asian 许木泰出身贫寒,1929年他迫于生计南渡新加坡做泥瓦匠。因工作勤快,为人忠厚,老板将养女许配与他。后来,许木泰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占领新加坡,许木泰进行反日活动被日军投进监狱。他在狱中帮助了一个英国官员越狱脱逃。战后,那名英国官员回新加坡政府担任要职。许木泰凭这个官员的支持,事业得到大发展,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实业家。
失踪者许财利 60年代的新加坡绑架案频发,而许木泰22岁的儿子许财利已经两天不见踪影了。两天前他本约好和母亲一起去四马路观音庙拜佛,但到了约定的时间也没露面。 做为一个富二代,许财利在社会上也交了不少狐朋狗友,经常夜不归宿,许家原本也没在意,直到收到那封勒索信。 许木泰在政府高层有不少朋友,他非常确信新加坡的警察会帮他找到儿子。于是他当天就联络了政界的朋友并报警。警察们立刻抖擞精神,安排布置,对许家电话进行监听。准备等绑匪再次联络许家收取赎金时,把他们连根拔起。
照片中男子为许木泰 没想到,隔天傍晚,一个噩耗就传到许家。警察接到报案,一具无名尸在三巴旺一所学校旁被发现,尸体特征和许财利很相似。 发现尸体的是学校保安,印度人迪南星。他下午三点巡逻时,发现一片树林附近传出一股恶臭。靠近一看,他就惊呆了:树后的草丛里,横卧著一具尸体! 警察赶到现场时发现:尸体面部朝天,后脑破了个大洞,显然是遭人用重物从后猛击。尸体因高度腐败而面目全非,身上穿着花纹上衣与灰色长裤,鞋子已不知去向。 离开尸体30米之外则有两张毛毯,上面血迹斑斑,蛆虫乱爬!相信毛毯是用来包裹尸体的。 现场找不到凶器,也没有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尸体上只有一把红色的塑料梳子,以及一条灰边的白色手巾。 经过家人的辨认,尸体正是许家少爷许财利的! 许木泰悲痛万分且大为自责,认为是自己联系警方才导致了儿子的死亡!新加坡的警方也大失面子,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专案小组在发现尸体的区域周围,挨家逐户探访,寻找目击证人,希望有人看到出入该处的可疑车辆与人物,可是却一无所获。许木泰只好登报发告示重金寻找提供线索者。 绑票的目的是为了赎金,绑匪就算知道家属联络了警方,一般也会先做出警告,绝不会立刻“撕票”。而且许家前一天晚上才通知警方,怎么绑匪立刻就会知道呢?难道这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疯狗? 警方还列出了几个其他的可能:
许财利要逃跑或者激怒了绑匪,惹来杀身之祸
许财利认出了绑匪的身份,遭对方灭口
绑匪在绑架过程中遇到许财利反抗,绑架时就已经杀死了他。
不管如何,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警察只能开足马力,侦破这起杀人案。根据警方过去对绑票案的经验,案件就算不是“熟人”所干,也多数有“熟人”提供消息给“外人”,来个里应外合,联手干案。因此他们开始着手调查许家的每个人。 根据调查,许家的司机阿里,是全家最后一个看到许财利的人。阿里说,他在9月28日下午送许财利到国泰戏院见一个朋友。他看着许财利和这个男子一起向国泰戏院的山坡后走去。 许财利的姐姐多玲也回忆起,那天在家曾经接过一个许财利朋友的电话,她当时回说许财利不在,要对方留下电话。这个朋友名字叫Tan Seng Keng, 又叫弗莱迪。经过阿里的确认,许财利正是和这个弗莱迪一起走向国泰戏院后的山坡。
许财利的姐姐多玲 弗莱迪27岁,已婚。是许财利的朋友之一,他们两个在伦敦留学的时候认识并混在一起,回到新加坡以后也还是经常结伴玩耍。据弗莱迪说,许财利以5500新币的价格卖给他一辆跑车,因为跑车有些故障,所以弗莱迪还有300新币尾款没和许财利结清。当天在国泰戏院就是谈这个尾款的事。关于许财利和他谈话之后去了哪里,弗莱迪表示一无所知。 由于弗莱迪是目前所知最后一个见到许财利的人,和他还有跑车尾款上的纠纷。警方对他进行了重点调查。 弗莱迪面对盘问反应谨慎,措辞条理分明;还提出了不少不在场的证明。9月28日晚上,老婆作证,两人一起看电影。9月29日下午四点,根据新加坡海关记录,他开车到吉隆坡面试,应征工作。 根据邮戳记录,邮局收到勒索信的时间是:9月30日中午12时45分。邮政局负责人的看法是,勒索信是29日下午3时到30日上午10时30分之间寄出。由此推算,弗莱迪在29日下午出境之前,还是有充分时间寄出勒索信。 法医的报告则推断许财利的死亡时间是在28日下午4时以后,死因是头部给重物重击了最少三下,头盖骨破裂,流血过多致命。 同时,许木泰在报纸上登的也有了回应:三巴旺青天酒吧保安报告:9月30日晚上九点半左右,有个男子跑进酒吧,说他的货车抛锚,要求这个酒吧保安帮忙。保安拨电找修车厂的朋友将抛锚的货车拖去了修车厂。根据两人回忆:男子眉清目秀,样子斯文,不像是开货车的。而且那货车上还有股恶臭。在警察局,这两人都认出那男子正是弗莱迪!
弗莱迪的孪生兄弟埃德温,没有弗莱迪的照片,同学们凑合看这个吧 人证有了,专案小组获得了搜查令,随即分头突击弗莱迪的住家与岳母家。 在弗莱迪家,专案小组发现一条紫色毛毯,跟弃尸处的毛毯属于同一类,毛毯的羊毛纤维在对比之后,也互相符合。弗莱迪的一条长裤,在化验师查验下,发现了血迹,客厅也有血迹,血型跟弃尸处的毛毯上的血是一样的。铁证如山,弗莱迪被警方逮捕了。
案件的真相一一被还原: 28日下午,许财利和弗莱迪从国泰戏院回到弗莱迪家。两人因跑车尾款的事发生口角。许财利大喊:”没钱你装什么有钱人买跑车!你这个穷鬼,还要来骗老子的钱!“ 这下说到了弗莱迪的痛处。他虽然也算是个富二代,但和那些亿万富翁的富二代根本没法比。他虽然混在富人圈子里,却总是有深深的自卑感。
心理被刺伤的他暴跳如雷,拿起一根棍子就要打许财利。许财利也不是吃素的,抄起一把椅子就砸过来。没想到椅子被弗莱迪躲了过去,许财利自己却摔倒在地。弗莱迪就在这档对着许财利后脑勺猛打了几下。 等弗莱迪从盛怒中清醒过来,一切已经晚了。他把许财利抱到床上,又拿来水给他喝,可惜已经回天乏术。弗莱迪猛拍自己的脑袋,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为了逃避惩罚,弗莱迪把许财利的尸体用家里的地毯裹好,装进家里闲置的一个大木箱。由于怕警察上门搜查,他把大木箱放去了岳母家后院的杂物房。 晚上,他故作镇静,和老婆去看了电影。第二天,他又炮制了一封勒索信,希望能误导警方。寄出信之后,他便开车去吉隆坡面试了。 9月30日,他不得不提早抛尸。因为岳母家的杂物房是锌皮屋顶,也没空调,尸体在那个高温环境里等于是放在微波炉里转。强烈的尸臭让人难以忽视这个木箱。于是他当晚就借了辆货车去三巴旺那所学校扔掉了尸体。没想到刚弃完尸,货车就抛锚了,从而留下了关键的人证! 许木泰得知罪犯被捕后非常欣慰,他在他豪宅门前的岗亭里放了很多的汽水,告诉周围巡逻的警员以后可以随时来喝。
接下来,轮到控方和辩方律师在陪审团面前精彩的大斗法了: 这起案件,破天荒的进行了36天的庭辩!在新加坡犯罪史上,单独一个被告面对谋杀罪名,审讯最长时间的,便是这一起案件。 被害人的父亲许木泰有深厚的政府背景,且财力雄厚,他发誓要让凶手血债血偿。他花重金聘请了当时最有名的律师David Marshall,还对法官和检察官打了很多招呼。
许家重金聘请的控方律师David Marshall 负责此案的检察官是有铁面判官之称的萧添寿。萧添寿在Sunny Ang的案子里,在连尸体都没找到的情况下,也让嫌犯被判了死刑(案件回放可以看老狮之前的一篇 新加坡对完美谋杀说不)。如此强强联手的卡司阵容,让当时的法律界包括许家在判弗莱迪死刑这件事上基本感到没有悬念。
主控官萧添寿(中)
但辩方聘请的律师S.K Lee也是个狠角色,据说他是声誉仅次于David Marshall的律师,也是David Marshall在法庭上的宿敌。双方高手过招,打了几个回合。
辩方律师S.K Lee 第一回合:专家大战 辩方律师请来了几位当时旅居新加坡的精神病学者,这些学者在国际上都是享有相当名望的。这些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弗莱迪杀人时由于过于气愤,精神处于不健全的状态,无法对自己做的事做出正确判断。 实力雄厚的控方则是做了特别的安排,破天荒邀请了英国法医学的权威坎普斯教授出庭作证。坎普斯教授在专家供证中,分析了许财利遇袭的情况。他认为,许财利受袭击的部位集中在头部,显示凶手是有意向头部下手。他判断凶手出击的方位,应该是在吉恩背后偏左的地方。 他说,许财利应该是在站立时或者坐着时遇袭,不可能是在面对面时,被凶手击中后脑,更不可能是在躺着时遭暗算的。而且许财利四肢并没伤痕,证明他在遇袭时毫无反抗的余地,因为反抗时手脚多少会损伤。
弗莱迪则在庭上表示,打斗的过程不到5分钟,他已经记不起当中的细节。“我无意杀害许财利,我们之间没有仇恨,而且是要好的朋友,虽然说不上深刻的了解,但是,我没有杀他的理由。他挥舞椅子冲过来,我也不得不还手。我是为了自卫,被逼还手的。”
弗雷德的母亲谢女士也在庭上作证,弗莱迪从小个性乖僻,脾气火爆,凶狠起来,以前连父亲都敢打。谢女士是个寡妇,育有四个孩子,弗莱迪是孪生子,排行最小。
弗莱迪的母亲 第二回合:木箱之谜 在审讯中,弗莱迪的岳母邓女士一开始说,不记得弗莱迪开货车载木箱去她家。可是,审讯进入第19天时,邓女士忽然改口说,案发的两三天前(注意她说的是案发前两天,而不是弗莱迪承认的案发当天),女婿寄放了一个木箱,指称内里是一些古董,打算运去英国变卖,但因为误了船期,只好先寄放在她家。她声称一开始说不记得这件事是撒谎,是为了替女婿开脱罪嫌,还说,为了人情,她忘了圣经。后来,她细阅圣经,深受感动,受到良心责备。“再不把真相道出,我内心会很不安宁。”
弗莱迪的妻子 检察官萧添寿指称,根据弗莱迪岳母的证词,藏尸的木箱,是弗莱迪在案发前就准备好的。这点证明弗莱迪是预谋杀人,是聪明狡猾的。他说:“如果不是预先准备的,试问,有谁会在家中放置一个这样的箱子?” 辩方律师S.K LEE 则指出,弗莱迪的岳母邓女士突然改变证词并不是因为读了圣经。她确实不记得或不知道木箱的存在,只是在警方威胁要告她涉嫌销毁罪证的情况下,迫于压力,她才照警方的授意改变证词。邓女士反正早已对弗莱迪没有好感,她嫌弃他家穷,原本希望女儿嫁个金龟婿。
许财利的母亲和姐姐 第三回合:勒索信 检察官萧添寿形容弗莱迪制作的勒索信是“艺术的结晶”,信内的字体,“死”(DIE)字用大写字母,“钱”(MONEY)字也如此;内容还“暗示”他有一伙人,显然是有意误导警方,恐吓许家人。 “这难道不是说明了写信者是个心细如发、早有计划的人,而绝对不是辩方所说的是个思想混乱的人。这样一封勒索信也并非如辩方所说的马马虎虎拼凑而成的。” 对此,弗莱迪则回应:“我无意杀害许财利,也无意要绑架他。那封勒索信是临时起意的,我并没有去收赎金。勒索信纯粹是烟幕,掩盖他死亡之事,也转移他人对我的怀疑。”
控方还指弗莱迪专在有钱人的圈子打转,嫉妒许财利能继承万贯家财,心理失衡而痛下杀手。检察官萧添寿形容许财利与弗莱迪来往频密,关系“密切”。弗莱迪在人前口口声声说许财利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是,他却要了“最好朋友”的命! S.K Lee则以这是一起误杀而非谋杀,与控方力辩。“存心要杀一个人,可以用任何一个借口,诱骗至偏僻处杀害,怎么可能带回自己家里下手?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这显示弗莱迪没有存心谋杀许财利的意图。”
最终判决之日,法庭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经过长达35天的审讯,1968年7月12日,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七名男女陪审员在法庭密室经过三个小时的讨论后,以五对二的大多数票,判定弗莱迪为误杀罪。法官马上判处他误杀案最高的刑罚—终身监禁。弗莱迪闻判,和整个庭审过程中一样,一言不发,镇定自如。 这里老狮给同学科普一下,误杀罪主要是指犯人并未预谋杀人。其中包括故意行为造成的误杀和无意行为造成的误杀。本案被判定的是故意行为造成的误杀。
许木泰和新加坡政界的人听到这一结果,无不大跌眼镜。有几个法律界的人当时就去问法官:“你搞什么飞机阿?”法官也很无奈的说:“陪审团已经判定弗莱迪是误杀,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判他误杀罪里最高的刑期了啊!”
法官的无奈 政府高层和许家都对判决结果非常不满。结果,这也就成了新加坡历史上最后一次由陪审团决定嫌犯的罪名。这个案件过后,新加坡的法庭取消了陪审团制度!政府给出的理由是:陪审团并不总能公正的做出决断,经常会受情绪影响。
这个弗莱迪如果还健在,现在应该是80多岁的老人了。同学们,你们是怎么看待这个案件的呢?你认为这个判决是否公正?陪审团制度是否应该取消?请按在看以后,留下你的评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