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围绕“不结盟运动首脑会上新加坡炒作南海问题”一事,新加坡驻华大使罗家良杠上了《环球时报》和该报总编胡锡进。双方你来我往,已针锋相对论战了四个回合,说法截然相反。那么,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
交锋
事情起于《环球时报》2016年9月21日刊登的《不结盟运动首脑会新加坡妄提南海仲裁》。该文指出,在第17届不结盟运动峰会中,“新加坡曾执意要求塞入为菲律宾南海仲裁案背书的内容,企图强化成果文件涉南海内容,由于多个国家明确反对未能得逞。”
9月26日,罗家良指责该报21日的报道罔顾事实。他表示,关于提议在成果文件中增加南海共识内容一事,“不是临时决案或任何单一东盟国家主张的”,“是东盟一致和共同的立场,也是东盟十国根据第49届东盟外长会议联合公报所达成的共识。”——意思就是,这是东盟全体的事情,不能赖到新加坡头上。
罗大使还指出,“东南亚相关段落,包括涉及南海的内容,自1992年起就已纳入不结盟运动峰会的最终文件,并以东盟共识为基础定期进行更新”,峰会轮值主席国伊朗和东道国委内瑞拉拒绝此提议的做法,不符合不结盟运动的惯例。
9月27日,胡总编复信称,“《环球时报》记者是根据参加不结盟首脑会议的知情人士介绍情况写成此文的,信息源严肃、可靠,文章写的就是真实情况,因此不能同意罗家良大使对此报道的指控”。他在信末还提醒到,“您的国家在南海问题上做过头了”。
9月28日凌晨,罗大使再次致函。他强调,报道依据的是只言片语的、匿名的不完整信息,而新加坡全程参与了峰会的讨论;他还出示东盟主席国老挝的信函称,“不结盟运动峰会主席国并没有拒绝新加坡的要求,而是不合规矩地拒绝了东盟要求以东盟共识更新有关东南亚地区段落的内容。”
尽管细节还有待披露,但基本事实还是很清楚的。新加坡和东盟国家试图在不结盟峰会成果文件中增加东盟内部达成的关于南海问题的新共识,被峰会拒绝。综合各种信息看,《环球时报》和胡的叙述基本属实,但可以补充更多细节;罗虽然辩论套路占优,但回避了根本的问题,显得有些虚伪——他的论述始终没有触及实质:究竟新加坡有没有这个想法、有没有这样做?
套路
罗大使所谓“新加坡没有在提议上面做太多的工作”的说法,说服力并不大。这只是面子上的套路。稍微懂点常识的明眼人都不难了解,此类成果文件的磋商功夫更多的是在幕后,在走廊或咖啡馆,而非在正式会议上。
作为东盟外交方面的“灯塔”或精神领袖,新加坡积极推动此事责无旁贷。没有新加坡等国的压力,老挝断然没有理由做此提议。新加坡即便不是该提议的主导,也是非常重要的参与者。
事实上,27日,中国外交部也间接证实了这一点:“不结盟运动并非讨论南海问题合适场合……事实很清楚,极个别国家坚持要求在成果文件中片面渲染有关涉南海内容,但这并没有得到不结盟运动绝大多数成员国的赞同,有关内容也没有反映包括中方在内的南海问题相关方的共识”。
基于新加坡在南海议题上的一贯表现,加上《环球时报》和外交部披露的信息,我们可以推测出一个故事的梗概:新加坡确实在台前幕后推动了这个提议,虽然具体做法可能未必那么露骨和业余。
在岛叔看来,问题的实质在于:新加坡明明在南海问题上已经选边站了,却还在强调自己“不持立场、只坚持基本原则”。
炒作
这并非新加坡首次在国际上炒作南海议题。
比如,今年4月,李显龙表示,“在中美亚洲争霸过程中,亚洲国家心向美国,如果举行’秘密投票’的话,每一个国家都会赞成美国在亚洲地区有更广泛的介入,不管他们在公开场合怎么表态”;6月的玉溪会议上,新加坡巡回大使表示,中国似乎“在干涉东盟内部事务”、“分化亚细安(东盟)”;8月,李显龙访美时更是公开表示,“临时仲裁庭的裁决对各国的主权声索做出了’强而有力的定义’,希望各国尊重国际法,接受仲裁结果”。这一次交锋,也是新加坡南海政策的一次余波。
说起来,新加坡并非南海争议相关方,近年来却不遗余力的推动南海问题多边化与国际化,甚至比部分争议方都要积极,且在建设基于国际规则(Based on rule of law)的海洋秩序方面与美国、日本等国共同点很多,频频遥相呼应、彼此附和。问题是,新加坡在南海既不争地,也不争水,到底图什么?
动机
首先,南海议题对于新加坡的唯一可能的价值在于提升自身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
新加坡国虽小,但软实力强大,自视甚高,是东南亚地区搞大国平衡、推动东盟联合自强的中坚力量。新加坡一直批评部分域外国家在南海问题上撕裂东盟,极力推进东盟在南海议题上集体发声。如果东盟共识关于南海的共识成为不结盟运动的共识,那将是新加坡和东盟外交的巨大成功。
换句话说,南海议题之于新加坡,绝对是一个重要的外交机会,它希望在该议题上发挥出自己的独到魅力,推动自己的主张变成东盟的主张,然后变成世界的。
此外,新加坡虽是亚洲国家,但“国际范”和“西方范”十足,喜欢充当教师爷,一度曾在海峡两岸、东南亚、亚洲乃至全世界“黑白通吃”、左右逢源,上世纪70至80年代,邓小平还曾多次就中国的对外开放及东南亚政策向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郑重咨询过建议。面对波诡云谲的南海局势,以新加坡的个性和利益算计,要不说三道四都显得不正常。
其次,新加坡在安全上与美国等国有着很强的亲近感,在南海问题上很容易跟着美国走。新加坡笃信远交近攻,自独立以来,在安全上对马来西亚、印尼等东南亚国家统统不放心,对中国不放心,只对美国放心,认为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军事存在不可或缺,它可能是东南亚地区最欢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国家。
对于菲律宾、越南等国而言,在安全上与美国走近是权力政治或权益之计的考虑,而新加坡加强与美国的安全联系,很大程度上则是出于安全的信仰和价值观。在新加坡看来,中国的和平崛起尚不确定,在安全上对地区的贡献还没有得到检验,只有美国可以确保该地区的秩序,也只能美国可以平衡中国的力量。
因此,即便新加坡并不面临着和切实棘手的安全威胁,它从心理上也觉得在安全上需要美国。有了这样的几乎等同于信仰的安全观,新加坡在南海议题上附和美国牵制中国也就不难理解了。
调适
在中新关系中,胡罗的交锋绝对是一件大事,影响不容小觑。一直以来,在南海议题上,中新两国政府都有意顾忌彼此的“面子”,虽然都对另一方的立场与政策不敢恭维,但鲜有如此公开论战的。在很多国人心里,新加坡多少算是与中国有点特殊关系的国家,而以往公开指责新加坡几乎难以想象。
中新关系总体上还是好的,但该事件反映的深层次问题却值得中新两国特别是新加坡的深思。
围绕南海议题的分歧表明,光有经济上的密切联系很难做真朋友,中新两国确实需要提升政治安全互信。中国需要考虑的是,中国追求的周边秩序可以多大程度上容纳新加坡的个性和能动性;新加坡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全面、理性的认识中国,并客观看待中国在亚洲尤其是东南亚地区的作用和影响。
中新间之前有台湾问题,现在有南海问题。有问题不可怕,关键是双方要找到相对适应包容对方的政策和方案。中国可以容忍新加坡在南海议题上搞搞小动作,赚赚人气,吸引些眼球,但凡事必然有个度,这个度在什么地方有待斟酌。岛叔以为,中国应有两个底线:一是新加坡不能掺和争议问题,二是新加坡不能在中美间选边站。
重新认知对方是彼此战略与政策调适的前提。不得不承认的是,中新两国针对彼此的政策很多都是建立在已有认知基础上的,这些认知多少都有些失真或落伍了。
今天的中国,实力、经验和影响已经与30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中国和平发展的道路问题还很多,中国仍需要谦虚的接受包括来自新加坡的意见和批评。新加坡还可以当“教师爷”,但需要改进方式方法。当然,如果政策的前提和假设都有问题,那就需要调整政策本身了,光有苍白的辩解是无济于事的。
无论新加坡基于何种考虑,在中美两个大国间选边站都非明智的选择,因为这将使得新加坡丧失其独特的外交地位和作用。据岛叔的观察,中国民众在南海议题上“病新加坡”久矣,中国政府为此承担了巨大的压力,此次尺牍交锋之所以引发广发民众的关注和共鸣,也是因为吃瓜群众们多少对新加坡的立场有些自己的看法。
应当承认,新加坡的对外政策延续性很强,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和政策同样如此。最大的变化是环境,大国塑造环境,小国适应环境,新加坡在南海进行的很多动作即是为了适应环境的变化。对于南海局势的持续紧张,新加坡既想促进缓和,又不自觉从中渔利。
对此,我们也不必忙着贴标签。毕竟,很多时候要进行细节区分,如“关注南海”和“介入南海”就很不一样。更大的方面讲,中国在新加坡“远交进攻”的安全战略中可能存在先天不利,但中国也要给包括新加坡在内的东南亚国家一个新的选择,即除了美国以外的其他安全选择。
光有诚意是不够的,还得有行动、有手段。现在,新加坡、美国等国的谬论是,美国主导了东南亚地区的安全秩序近70年,维持了地区的稳定和秩序。因此,美国似乎是唯一的选择。问题是,别的大国没来试过,中国正在尝试还没有结果,你们就说它不行,这怎么行?
文/湖图燕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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