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我做了一个月顺丰快递员

“丰源“软件首页截图。

收件人留的条。

我使出了全身的劲儿,一人高的大箱子只是将将挪动。里面装着两百斤重的狗粮。气喘吁吁过后,我敲门,屋里两只阿拉斯加大狗冲我拼命摇尾巴,是把这两箱东西挪上四层楼后的奖励。

最喜欢的客户是XXX弄的施小姐。每次打电话都干脆地说,放门口,掉了算我的!这种声音对快递员无异于天籁之音。有次送到付件不在家,她很不好意思地让我加她微信转账。

到付和代收款的件经常会搞出事端,肇事者多半是没有财政大权又耐不住手痒的男人。

有一次,我扛着两箱酒上楼,女主人得知要交钱,问是啥东西,一听是酒,立即变色,喊老公出来受审,天问三连:啥时候买的,为什么又买,买了干啥?男人先窘迫,抓耳挠腮,而后装失忆,装不记得。是两箱很便宜的酒,茅台镇的贴牌酒,我没办法,只能帮男人一齐劝解:阿姨你看,一共两箱,十二瓶,不到五百块,合算的,茅台镇,大品牌,招待人也不坍台,有面子。女主人才慢慢消了怒气,进屋找钱,男人接过,挺大方,四百六十八,给我四百七,我翻了半天口袋,没零钱找,“两块钱,小事情,不用找了。”男主人说。

之前有传闻申花球员毛剑卿因为斗蛐蛐赌博被抓了,大家只当笑话听,那天我收到一个托寄物轻得出奇,用软件一查,正是蛐蛐。派送场面非常尴尬,女主人没开门:“干什么的?”“有xx的快递”,没好气的声音隔着门缝传出来,“没这个人。”

“XXX弄XX栋,是这里呀。”

“那你放门口好了”

“这个是到付的,要付23块钱。”

“没钱。”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门突然呼啦打开,老阿姨一把夺了快递,进房找出眼镜看了又看,咬牙切齿:“他每天玩这个东西,还拿去卖给别人。”我试图安慰,那是赚钱的好事啊,阿姨冷笑,钱?我也不知道他赚的钱到哪里去了!

“那我以后直接放快递柜吧,快递柜不透风,说不定就憋死了。”

阿姨不作声。

几天后,师傅递给我一个包裹:“这个件一定要送到手上,不然小心他投诉屌你。”

我一看,又是蛐蛐。

正怀着忐忑的心情做心理准备,耳边响起了上海话,“有没有快递?没有我就去买小菜了!”是阿姨主动找到快递站来了。

比快递员更加心急的总有其人。我接到电话,“喂,我是开鲁路XXX弄XX栋啊,快递什么时候到?”我愣了一会儿,在车筐里翻找半天,没有找到。

汇报给师傅,他脸色变了,“你再回忆一下自己到底送了没有?”“不记得了,要是真弄丢了我赔就是。”

“他的快件你赔不起的,都是文物。”

两人匆忙上楼:“您确定没收到过吗?”老头子头摇的像货郎鼓。师傅问他要过手机:“可淘宝上显示的是已签收啊,昨天下午四点十分。”老头儿还是摇头:“从没收到过。”

师傅急得团团转,大爷,我能进来吗?眼睛扫到桌上放着的快递盒,眼睛亮了,这不是您买的吗,已经拆开签收过了。大爷有些迟疑,“签收过了啊?……那不好意思了。”

他一个人住,喜欢在古玩论坛上买东西,从早上起床就翘首以待,把所有的时间用来等待快递。“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可能脑子不清楚了。”师傅对我说。

十一月伊始,快递员的存在感肉眼可及地变高了。起码六七个居民看到我就说:“快递小哥”,不像和我打招呼,也不像自言自语,像假想给在身边的孩子介绍,这是快递小哥,或者看到走过来一只鹿,说,鹿。

源源不断的某平台包装盒取代了大闸蟹们,同事们互相议论:“你猜他们知不知道买的是假货?”“自己花了多少钱心里没数吗。”“也说不定,万一买到真的了呢。”

十二号八点,我准时上班,发现爆仓了。任何人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爆仓的意思—仓库装不下了,只能堆到外面,工作强度从有氧运动变成了hiit。城管市容检查的来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大声催促。

爆仓的原因很简单:双十一凌晨聚精会神熬夜抢东西的那些人此刻大部分不在家里。他们大都是独居的年轻人,去上班了。

2019年的双十一,各种潮牌、化妆品取代了生鲜件。杨浦区人民最热爱的时尚单品是斐乐和斯凯奇的鞋,雅诗兰黛和兰蔻的化妆品。八点,我用十二个印斐乐商标的盒子,六个印斯凯奇商标的盒子,以及若干件毒app包装的球鞋盒子,几件雅诗兰黛旗舰店盒子将快递车塞满,一个半小时后,一件货都没能送出去。

常见的对话如下:“您好快递,麻烦开一下门。”

“我家没有人。”

“那我跟您放门口?”

“可我家没有人啊。”

“那你家什么时候有人?”

“我家现在没有人。”

也有善解人意的,说“你帮我放快递柜吧。”可一个小区的快递柜就十几个隔口,几家公司分,每个隔口要交几毛钱的租赁费不说,每天要派的件数以百计,能放快递柜的从来都是极少数,更遑论双十一了。

其实如果有时间备注“放快递柜就投诉”的话,备注一下希望快递员几点配送也不妨事的。

小区大门附近传来争吵声,友司的快递员在地上摆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件,像唐僧师徒晒经,这种做法叫摆地摊,爆仓了公司不让把件堆在仓库里,因为收件人不在家又送不掉,双十一期间每个小区都摆着两三个地摊。

保安跑过来,说不要堆在大门口,“创卫”呢,领导打过招呼说不能堆东西。“再这样小区以后不让你进来了啊。”快递员堆着笑,继续应和着,马上走马上走,手上加快速度理货。

居民看着我堆满货的电动车,谈论关于双十一的新闻,“河南高速公路上烧掉一车。”“是的,年年有这个事,去年北京也烧掉一车。”他们为那些好不容易抢到东西的人惋惜,空欢喜一场了。

夜幕将至,有个女孩子提着一袋米还是什么,蹲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跟男朋友打电话,“很重啊,加了一天班真的很累,你下来接一下。”

“你是哪一栋的,我帮你带过去。”我接过米,放在车篓里,用最慢的速度滑着,往她家开去,等着男朋友下楼来。

十一点,我送完了今天的件,小区门口还在“摆地摊”,只不过换了个女的看着,背个书包,不像干快递的样子,我们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要帮忙吗?”“没事,我帮我老公看着,这个小区没有快递柜,每趟都要爬楼。”“快送完了吧?”“对啊,还有最后一趟就回家了。”

双十一来得快去得也快,十七号一过,工作节奏陡然慢了下来,午后给人夏天的感觉,二楼有人在练琴,天空之城什么的,不很流畅,但像是从云端传来的,小区里的狗也挺夏天,漠然,但信任人,躺在马路转角处,不担心人从它身上压过去。

年轻人去上班了,老年人大概都在午睡,安静极了,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有时候又让人惊讶小区里居然有如此之多的人,天上飘了几滴小雨,大家像蘑菇一样从楼道里冒出来收衣服,可没多久就出太阳了,有几位手拿叉棍姗姗来迟的,神情有些失望,“不落了?”“不落了,太阳出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