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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郊游」龙游深涧

文/崔青

窗台上有一棵南洋杉,树下敞口盆里摆放着两块金黄色的石头,常有人问哪里得来这么好看的物件,我笑答,这是龙身上滑落的鳞片。在办公桌上,有我随手看的书,书里夹着一片薄薄的山字形金色石头书签。它们都来自藏龙涧。

生长在济南南部丘陵地带,算作泰山山脉的尾巴梢儿。见惯了山腰长满柏树,山顶裸露着灰白色石块,光秃秃的一个个山头,山坡上野酸枣或零星突兀的长在山崖边,或错乱丛生聚拢在地堰水渠旁,灌木最常见的除了荆稞、木兰、扁担杆子还有开紫碎花的胡枝子,籍着光石梁缝隙中贫瘠的一层薄土生存下来。

习惯了周遭一圈小山,南泰山北黄河,济南若玲珑剔透知性温婉的女子,卧在这片温暖的山水间这般说法。当听人说起,济南东南群山里藏着一条能任由巨龙翻滚的深涧,很不以为然。直到那个初夏的上午,我站在一线天上的观景台翘首四望,周遭绝壁直立,波谲云诡,深涧交错如巨龙摆尾,分明就是辗转腾挪间劈开一条条游向东海龙宫的通道。

一、藏龙涧(西涧)

当地媒体,每年都会有一两次驴友在山里迷路,被救援队救出的新闻。失踪或迷路都在龙洞景区的山里。我问经常跟着驴友出行的表姐,龙洞景区在哪里,怎么这地方老有人迷路。表姐说,藏龙涧就是龙洞景区,字面上这个“龙”就是大禹当年追杀的那条恶龙。

百度了一下,藏龙涧是大禹治水时,一条恶龙藏在莽莽群山之中,大禹追杀至此,恶龙仓皇逃窜,最终从一座石山间穿山而过逃走了。之后,留下藏身的深涧数条,以及绝壁直立的山崖上几百米的龙洞。曾见过凿个龙头安在泉水出口,就美其名曰“龙泉”的人造景,以及那些牵强附会甚至凭空捏造的所谓景点传说,所以,起初我对藏龙涧也依贯一笑了之。但点点聚起的的好奇心让我想去看看,这是怎样一条魅力横生的龙,一次次把人迷得不知进退失了方向。这想法存了很久,终于在初夏的一个周六成行。

那天,我和朋友打好背包,一早开车赶到了浆水泉水库。依着水库边小超市主人所指的方向,沿路左侧一条姜沟石凸出的山路,没入柏树林。没想到,就是这么不个起眼的入口,竟然把我们引进了一个似仙境又似魔域的胜境。这片群山叫狸猫山,它像极了济南的个性,乍一看上去乖巧的家猫一样,安静、朴素、不张扬,却把一腔子热情、奇异和瑰丽紧紧包裹在怀中。

盘桓上升的崎岖山路,若一条细长有力的手臂,轻轻拨开黄栌和柏树林中间的灌木、杂草,缠绕在一座座或胖或瘦但挺拔的山腰间,一个闪身,转而又沉入山阴处毛桃枝子和一些叫不上名来的阔叶林中,等我气喘吁吁追至眼前,才调皮的一下子从峭壁后、林木间跳将出来,引我们继续前行。翻越了数不清的山弯儿,循着挂在树干或树枝上的指示牌、布条的指引,到了八仙桌。所谓八仙桌,不过一小片较为平坦的林间休息地,就地取材用石板支起低矮的三个石桌,桌子周边是当做凳子的块石,最引人瞩目的,是边角分别绑挂在柏树上两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风一吹微微晃动,我伸手捏了一下,咯吱咯吱响,是各种矿泉水和饮料瓶子。来之前,就听朋友说,山里没有饮用水,登山的人都会把喝完水的瓶子再背出山。

经八仙桌,下行再入密林,走不远即身陷一片巨石阵中,在几乎正方、长方的巨大石块缝隙里,慢慢向下出溜,有时也须从高处跳下,这时才觉得,手里缺了一根登山杖作支撑。尽管准备了很久,我还是小瞧藏龙涧了,事实证明,因我对它的不在意,更大的苦头儿还在后面。至此地,手机信号全无,仍没寻到龙的影子,我们已在纵横交错的林间小路上,走了近一个小时,藏龙涧在哪里?

虽然没有站在太阳下,却也终于摆脱了黑暗,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这一侧洞口也在阴面山崖半腰,大家商量决定放弃原来定的,沿着石壁下行回涧底,选择上行去崖顶的天坑。做攻略时,已经了解这段路极难走,是放在备选项的。前人在崖壁上踩出一条几乎垂直向上的登山路径,没穿登山鞋只随便穿了双运动鞋的我,这刻万分小心踩着湿滑的杂草、树叶还有滑落的土层,攀着路旁的树枝缓慢向上挪,遇到几处垂直向上的断层,在同伴一前一后拖拽下手脚并用,中间歇了两气,我终于狼狈不堪,手上脸上汗水混着泥印子爬到崖顶。

崖顶平整,差不多有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子般大小,高大些的树木我叫不上名字,在阴凉处一巨大的石桌边缘坐下来,咕咚咕咚灌进半瓶水。眼前遍布黄栌,初夏时节一片片绿叶平展展铺开去,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筛出斑驳细碎的光影。站起身远望,对面遥远的山峰似乎只比我的视线高出半树,实则距离遥遥。正对着两座山峰顶部分立两座多层石塔,这一大一小两塔,应该就是报恩塔了。正看得出神,同伴指着我身后大叫,“天坑!天坑!”,惊得我一下子跳了出去,回身再看我坐的那块平展的长方形巨石后面,三面巨石环成一个不规则形似三角形天井式坑洞,坑内石壁缝隙间斜着几株桑树,结了紫红的桑葚,看得口里泛酸。忍不住抓紧坑边的树干探身再看,自洞口越往下越狭窄,至底部的罅隙看起来深不可测,我坐的这侧,恰在三角形的夹角处,以至疲累至极的我只顾得寻个地方歇脚,竟然就坐在了天坑边上。对比刚才龙洞内的位置,这个天坑应该就是洞内穹顶后面透着一线光亮的那个位置,也就是由此可以下探进入龙洞。同伴绕着天坑寻找,看有没有其他入口,在最西侧有容一人通过的一道缝隙,斜下几步后,面前也是直立的崖内璧,但能看得出这里曾有人系着绳子下行入坑,因为旁边的树干上,留有被绳子勒出来的痕迹。

打开背包,在这天然石桌上,我们吃自带的水果和点心,补充体力。崖顶四面来风,树荫下格外凉快,刚才还黏在身上的衣服这会子干爽了很多,置身高崖绝顶的如画美景中,虽然体力消耗大,这短暂的歇息却让我再次活了过来。为了确定下一步的路线,同伴摆弄了好一会指南针,才确定了西南方向。在这山中转了足足半天,我只沉醉的美景美色中,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即便举着手机转圈,依然没有一丝信号,登山者如果在阴雨天更会难辨方向,迷路也就不奇怪了。

四、黑峪大饭店(南涧)

黑峪位于藏龙涧南半边,如果此行不去黑峪,只算是走了藏龙涧的一半,已到晌午时分,迫切想前往山中大名鼎鼎的黑峪大饭店填饱肚子。手机指南针指路,我们从天坑向西南方向的山坳里行进。在密林间向阳而生的黄栌,枝条拧成了一拢拢麻花,缠绕着拥抱着向着头顶的阳光仰望,仰望成古画中的样子。杂乱的一条条小路旁,树枝上系着的红布条、蓝布条上用记号笔写了“黑峪”两个字,或者就画一个箭头指向。我的一双脚早就失了知觉,机械地顺着这样的布条走,正午的太阳下拉紧遮阳帽,两只手托举着着沉甸甸的膝盖,沿晒得发烫的山路向上挪,身边旱了半年之久成片的小叶鼠李和野毛桃,焉头耷拉脑站在热风里无奈的逃也逃不掉,似听到叶子被晒疼发出的簌簌呻吟声。虽是初夏,这山里的太阳却炙热的很,此刻我也如被一片叶子,被贴在滚烫的岩石上炙烤着。攀上一座山顶后,又缓缓沉入深深地山坳里,连片的葛藤网一样把这山坳织成一大片绿茸茸的厚毛毡。我们如鱼入海,清凉潮湿的瞬间感觉裹了周身,在绿藤间的荒地里钻行,也在石坝子顶部的青石板小路上短暂小憩。

上山入坳,连续翻过了四座山,眼前出现了那棵标志性十几米的大杏树。树下有石桌、木桌,石凳、木凳,有闭目养神的,有聊天歇息的,一个小伙子正站在树下,用长竹竿打高处稀落熟透的杏子,整整一个春天过去,也就只剩了高处不易摘到的橘红色毛杏,枝叶间探头探脑。

攻略上说,黑峪大饭店就在杏树旁边,可这里除了两间老石头房子,别无他物。饭店在哪里?那传说中诱人的手擀面在哪里?饿瘪地胃支使我的眼睛到处搜罗。杏树南面一个小土坡上,土坡上树下栓了一头毛色灰亮的小毛驴,隔不远另一棵树下还有一头毛驴,背上驮着个细钢筋绑成架子,懒懒瞥我一眼。土坡东侧一片土墙上有扇木门,直接开进墙里去,在这水电不通的深山里,这应该是一个用作冰箱储物的土窖子。不用问,这两间破旧的石头屋子,就是黑峪大饭店了。

饭店入口,是院子东墙一段残破的缺口。进到院子里恍然入了一个户外露营地,几根粗木棍支撑起院子上方黑色的遮阳网,院子四壁石墙上挂满了红黄绿各个户外组织旗帜。两间北屋是厨房,烟熏得发黑的木门框和窗框,几乎辨不出颜色,院子里安放着六个圆的、方的石桌、木桌,最南边两个只剩残墙的“单间”里,摆了稍大些的桌子,两桌客人正边吃边聊。

我们寻个石桌坐下,靠门口石台子上挂了一块印制的黄底黑字菜谱,厨房里一位驴友穿着的大哥,正在煤气炉上炒菜,店主人夫妇在旁边边择菜边聊天。看我进来,店家站起身招呼。

“您第一次来呀,这里没水没电手机没信号,天热了基本都是素菜,肉不好存放,想要吃炖鸡得头天晚上打电话,我在家接到电话提前给您备好了,鲜面条是机器轧的,不是我老婆手擀的。凉水热水咱这都不提供,这里有瓶装水两块钱一瓶儿,您看看吃点儿啥”

我们坐着等饭菜的空档,又来了两拨客人,不大会儿院子里坐满了旅人。很多人进来都热情的跟店老板打声招呼,回自个儿家一样亲热。刚才那位自个儿下厨的大哥,已经坐在我对面跟我们拼桌。因为没水洗碗擦桌,石桌上盖了一层塑料膜,盛菜的盘子套了一层塑料膜,一次性筷子。

“这深山老林,路不好走,汽车开进不来,摩托车也进不来,店里所有的物资,都靠院外那两头驴一趟趟驼进来,来回一趟小半天儿。有这么个地儿,让我们吃口饱饭,歇歇脚儿挺知足了,每次来藏龙涧,我都得来这见见这两位“驴老弟”,喝碗面条才踏实。”听这位大哥讲,他几乎每周都来,很多时候是一人独行。“感觉自己就是这涧中的一条游龙,这里的每一条峡谷,每一道沟沟坎坎,我都走遍了,闭着眼也迷不了路。”

一碗浇了豆腐卤子的面条下肚,肠胃被填满了的幸福感,瞬间让这个简陋至极的小店高大辉煌起来。虽然提供的只是最简单的吃食,却是这绵延群山和高山峡谷中,登山者期盼的一个家,是闪着亮光的灵魂所在。

暂短休整后,我们从院子西墙的一个豁口离开。黑峪位于藏龙涧南侧崖顶,是个藏在深山里的自然村,总共只有七八户人家,行政上隶属市中区矿村。从黑峪出山只有一条小路,穿过成片的黄栌、原始森林样貌高大的柏树林,到矿村要走八里地。交通不便,山里不通水电,上世纪八十年代黑峪村的村民陆陆续续都已从老宅搬离,只剩下破败残乱的石墙石屋和房前屋后疯长的梧桐、野草,以及木头格子门窗上爬满的拉拉秧、葛藤,守着山村尘封的过往。

我们沿着石板路上红漆、绿漆箭头指向,穿过荆稞、扁担杆子、野生毛杏密布的灌木丛,向北侧下行入黑峪至三岔口藏龙涧最精华的南涧。往下探的途中,看起来陡峭的山崖,有直立的绝壁,也有比较平缓的路段,不一而足。

沉入南涧谷底的那刻,我被震撼了。走了大半天,看了那么多壮美、绮丽的山崖绝壁,却是这一道峡谷让我想生根发芽长在这里,不离开。相对于西涧北涧,这道裂隙被撕裂的更彻底一下,涧底略显平坦开阔,巨大齐整的断崖面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后,斑驳如一副泼墨山水画卷,扯天扯地悬挂在山间。裂谷两侧的山崖呈褶皱状,若一叠叠错落堆放的书,点缀在崖面的一簇簇草,一丛丛灌木和攀援缠绕的藤萝,就是夹在这书页间的一枚枚绿意盎然的书签。而那些间或出现在崖壁,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洞穴,仿若翻看这一摞摞天书的眼睛。

经过这段下山的路,脚趾一直往前探,这会子疼的都麻木了,在峡谷的一潭浅水边阴凉处,我们坐下来休息。地面也是褶皱地貌,如散落叠放的报纸,薄薄一层层交叠错落,呈现一种随性的美。下午的太阳照在高处的崖壁上,黄绿色暖光折射在水面,美得柔软安静。水边一棵瘦弱的野桃树,枝叶遮了一小片水面,在这深深的山谷中,没看见什么参天大树,也少见连片盛开的花,很多叫不上名字来的植物,大多呈现一种干净纯粹的绿意,一种安然若素的静美。忽而一阵婉转的鸟啼在峡谷间回响起来,那清脆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我们,同行的伙伴吹也起口哨与鸟声和鸣,山谷愈加静谧起来。

路过南涧最宽阔处,遇见一班席地而坐的大学生,年轻人依着地势分成两三层,围坐成一个大大的圆圈,中间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正深情地唱着《漂洋过海来看你》。我们看似若无其事的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可是一转过山塆儿,不自觉也轻轻哼起这首歌,不禁感叹能够在这仙境胜景中大声歌唱的青春,真好。

五、没有走错的路

从三岔路口再回西涧,我们沿西涧南侧的山路继续西行,下午四点半返回八仙桌。途经的这侧山体石头很特别,长方、正方、斜方,看似雕琢过一般齐整,实则天然而成,石块四壁细密的布满弯弯曲曲的石质沟回,细看像极了某种神秘的文字。这一块块石头安静地散落在林间路边,不知何年何月谁遗落在此这一本本打开的书籍,在天地间静静等待能读懂的人。

庆幸我们第一次,就很顺利的按照之前准备的路线走下来,没有迷路。这一天,手机的功能除了拍照再无其他,电话短信微信统统失灵。越往后走,腿脚越沉,那根木棍儿做的登山杖,成为今天我最亲密的朋友,拄着在狸猫山密林中的小路上,往浆水泉走,快半程时,我们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一条小路弯进了山南面的树林里,一条相对宽阔些的大路沿着山东侧向北而去,疲惫至极的我们商量后决定走这条大路。

脑子里塞满了美景,脚底下却没了力气。过了这座山根,大路变成了小路,再绕过两个山坳,至一大片碎石堆前突然就没了路,看样子这是一个废弃的采石场,细碎的石子中间,遍布野草和荆棘,想想已经走出这么远,没有勇气折回去。小心地在荆棘间穿过废石料厂,荒弃的梯田里长满了野草,我们在山脚寻到一条荒草覆盖了的小路。眼前这座山有辽阔的山根,按方向来说,沿这座山根绕行到山的西侧,应该就是浆水泉水库的位置,这么一想,瞬间有了些力气。

作者简介:崔青,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周三读书会会员。文字是感知万物的触角,藉此书写人间百态,解读悲喜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