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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 花—— 尤 今(新加坡)

多愁善感的林黛玉,秋来花落时,葬花,涕泪涟涟。

我呢,春暖花开时,老想吃花,是无可救药的饕餮。

一日,闲来无事,拟了一张“花卉菜谱”。

菊花肥硕,宜蒸。用绍兴酒、蚝油和姜汁腌了,慢火蒸,初熟上桌,恐怕陶渊明也会迢迢地翻越东篱,前来共餐,一朵菊花一口酒,悠然见南山。

荷花洁净,以露水为汁,不加配料,慢火炖。食花饮汁,荷香飘荡。不知道以《荷花鸳鸯图》渲染喜色的齐白石,会不会也闻香而来呢?

桃花娇艳,我准备办个“桃花宴”,以巧手变出百种花样。唐朝的崔护听闻消息,急急地穿越时光隧道,赶来阻止。他担心的是,桃花被我们吃光了,他又该哪儿觅灵感来写出像“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绝妙好诗呢?

九里香有勾魂香气,用盐和醋把它腌了,做成酸溃品,在“帘卷西风”的慵懒下午,执卷而读时,拈几朵来吃吃,书香与花香相互交缠,人呢,恍恍惚惚的,不知今夕何夕。

玫瑰在张爱玲的笔下,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红玫瑰可能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也可能是心口的一颗朱砂痣;白玫瑰也许是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也许是窗前的明月光。我认为丰满性感的红玫瑰宜用金黄色的粟米油在平底锅中翻炒,炒得油光灿亮,一边品茗、一边细嚼,五朵为限,多食易腻。清丽飘逸的白玫瑰呢,却只能在月色底下配搭日本清酒,像刺身般生食,吃出万种浪漫的风情。

读了李白的“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我便坚信,兰花的味道是苦的。把它磨碎,加入白砂糖,拿去烙饼。在色泽斑斓的兰花烙饼中,品尝到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苦味,发发思古之幽情,别有情趣。

清丽脱俗的水仙花,藏着希腊美少年纳喀索斯的影子——纳喀索斯有一天在水中发现了自己的倒影,却不知那就是他本人,心生爱慕,投水求欢,溺水而死,死后化为水仙花。水仙花最好是熬汤,清甜绝顶,一大碗喝下去,花香在五脏六腑徐徐回旋,灵魂也被净化了。

种花、赏花、炊花、食花,是人间乐事、雅事、快事、美事。

摘自:2019年09月22日 《羊城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