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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滞后民众散漫,法国这场疫情战怎么打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宋鲁郑】

2月29日,法国卫生部打破每晚19点发布疫情的惯例,于13时宣布新增16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全国累计确诊病例73例。

其随即宣布一系列早就应该实施的措施:取消巴黎马拉松、取消平均每天70万人次的农业展最后一天的展会(但已有一位参加农业展的市长确诊,根据潜伏期推算,他当时已具备感染能力)、禁止5000人以上的集会——当然包括神圣得不能再神圣的罢工、游行。

图片来源:France 24视频报道

就在同一天,法国总统马克龙亲自主持的防疫会议召开。在中国疫情爆发两个月之后,法国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知道,仅仅三天前,法国和意大利的足球赛还照常在里昂举行,疫情严重的意大利有3000名球迷涌入。

虽然说“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但面对传染性强、极其狡猾的新冠病毒,法国能打得赢吗?仅仅几天,法国确诊病例急剧上升,已达到212例!

法国的优势

应该说,面对传染病,法国有自己的优势。

一是地广人稀。一共6500万人,人口比湖北多不了多少,但土地面积却几乎是湖北的三倍。如果和山东比,人口密度就更小了:山东一亿人口,土地面积却连法国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所以在防治传染病方面有先天地理和人口优势。

二是法国的医疗制度也限制了病毒的传播。法国规定每个病人必须指定一位医生。如果有病需要先看这位指定的医生,如果医生看不了,才会去医院。这和中国一有病就涌向医院很不同。这样发生交叉传染的概率要小很多。

三是法国是个人主义为主的文化,平时各种聚会比中国要少得多,什么同学会、老乡会、同事之间的聚会都无法和中国相比。即使同在一个小区,也多数互不往来。法国为了鼓励大家多交流,还发明出一个邻居节,要求哪天大家都端出一份自己的拿手菜,互相交流。别说朋友故旧,就是家庭成员都难得一见。在大学里更不用说,既没有统一的宿舍,也没有统一的食堂,日常生活层面的大规模聚集很少。

四是法国作为天主教国家,其信仰者早就没有多少。每个星期天去教堂的人极少。由于缺乏信众,许多天主教堂都变成超市、夜总会甚至清真寺。这与基督教在亚洲的兴盛完全不同。所以法国也不会发生韩国天地教这样的情况。

五是法国私家车拥有量很高。2019年,法国每千人拥有569量汽车(中国2019年才173辆),在全球主要国家居第8位。因此法国对公共交通的依赖没有其他国家那么大,这也减少了感染的机会。

最后则是法国个人卫生习惯比较好。勤洗手是日常常态。法国市政对日常生活的消毒也比较到位。

应该说,传染性不太强的病毒,比如非典,感染后才有传染性,而且必须是近距离接触,就没有在法国爆发,整个疫情期间,全法国一共出现七例,尽管法国对非典是完全不设防。我2003年4月下旬从北京到巴黎,北京人人都戴着口罩,到处都有体温检测,而到了巴黎,什么也没有。后来我因为普通感冒发烧而去医院,更是根本不当回事:接待我的护士先给我量体温,一看不到38度立即笑嘻嘻地摘下口罩!

但是这一次,法国遇上了新冠病毒,这些有利因素只能减缓爆发的速度,却无法阻止爆发。并且由于法国的很多劣势,其遏制难度很大。

法国的劣势

第一,就是欧盟体系与地理困境。

法国既是欧盟成员国,也是申根国家。欧盟规定欧盟成员国之间自由流动,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原则。英国想保持物流和金融的自由流动而放弃人员自由流动,最终博弈的结果只能是脱欧。申根国家之间免签证,获得其中任何一个国家签证的外国人也享受同样待遇。

这就导致任何国家都没有办法阻止输入性病例的传入,甚至都没有办法按国家来区分来往的人群,因为各国都早已混居,人员自由流动。比如一位生活在意大利的德国人他可能先回德国,然后再去法国,难以防范。所以哪怕一个国家想学习中国的应对措施,也不可行。

意大利是采取措施最早也最坚决的欧盟国家,1月30日就宣布暂停全部飞往中国的航班——有很多国家只是暂停从湖北来的航班,但仍然未能避免大爆发。原因就在于,其他欧盟国家并没有采取同样的措施,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绕过这个规定而来到意大利。随着疫情在很多国家蔓延,仅暂停和中国的航班根本无济于事。

1月30日,意大利总理孔特宣布停飞中意间的直航,不过几日后又恢复部分航班(图/意媒)

法国已经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法国第七例至第十二例,就是被一名从新加坡参加会议再到法国度假的英国人传染的,度假结束后这位英国人才回到本国。

可资对照的是英国。英国1月29日暂停所有飞往中国的航班,虽然欧盟成员国之间在英国脱欧后仍可以去英国,但英国不是申根国家,欧盟以外的人员无法进入。所以目前为止,英国仍只零星出现个案。

法国面临和意大利一样的情况,然而法国还一直没有采取措施来控制。到现在它也没有暂停飞往任何一个国家的航班。当然,或许法国也意识到禁止航班没有意义,还不如减少无谓的损失。

更糟糕的是,当法国出现疫情后,想着本国也有了疫情,遂取消原来对来自国外疫区或者自国外返回的本国人进行十四天隔离的措施,这其中有大量学生曾在刚结束的假期去过意大利。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今天的中国仍对来自韩国、意大利等国的乘客进行检测和隔离。

这一次新冠疫情,继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以后,再一次暴露了欧盟体系的问题。这样一个半经济统一体(财政政策不统一),政治上各自独立的国家,行政权也是独立行使的体系,根本无法应对重大危机——不管是经济危机还是疫情。这次疫情爆发,将令欧盟处于更加艰困的境地:要么以英国为代表的脱欧派成功占据上风,要么欧盟加速深入一体化。

第二,法国的国民性。

法兰西民族的骨子里,除了个人主义,还有浪漫及革命情怀(也可称“造反”情怀)。2018年下半年,黄马甲狂飙崛起,一直持续到现在;2019年12月,为反对政府的退休制度改革,法国又出现全国性大罢工。

这种特性如果上升到国家政治治理层面,就是小群体利益高于国家利益。这里仅举两例。

一是法国申办2012年奥运会时,巴黎一路领先。但当奥委会前往巴黎考察时,巴黎交通系统大罢工。他们认为这个时候罢工效果最好,政府最容易让步。结果这成了巴黎后来输给伦敦的转折点。

二是2003年一向凉爽的法国出现酷暑(37度),由于缺乏经验,且当时官僚体系正处于假期,导致一万多人死亡,连超市冷库都腾出来存放尸体。2005年预报法国将再次出现高温天气,按说各界上下应该吸取教训,结果法国医疗体系选择这个时候进行大罢工——还是因为认为这个时候政府最容易让步。

所以,当面临疫情考验时,法国政府采取的措施能否被民众所接受,就是一个很大的疑问了。目前,尽管法国国内疫情愈来愈严重,但工会仍然要在3月3日发起大罢工。虽然政府取消了原定3月1日举行的巴黎半程马拉松赛,但仍然有不少民众自发参加,并对政府的措施感到愤怒。

以中国的经验,要想遏制疫情,最主要的是人人隔离,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外出。但在法国,政府即使发出这样的要求,也是难以做到。

现在,尼斯一家医院竟然发生口罩全部被盗一空的事件,这等于为了自己利益,瘫痪了一家医院!

第三是制度劣势。

中国发生疫情全球瞩目,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巨大的,不仅是宝贵的生命,还有对经济、社会秩序的冲击。按说,任何国家都应该高度重视。特别是世卫组织一再升级警告,要各国不要心存侥幸。从常规来讲,第一自然是提高警惕,严防疫情进入本国,如果出现病例,更要迅速处理,避免疫情扩散。第二自然是做好万一疫情爆发的准备,比如提升检验能力,做好医疗用品的储备。

但事实是,尽管对法国来说这已经不是未知病毒,中国积累了方方面面的经验和教训(治疗方案都升级到第六版),但这两条法国一点都没有做到,甚至未能保护医护人员不受感染。

卫生部长第一时间宣布法国出现病例的可能性很低,结果三天后就确诊三例,成为欧洲第一个确诊的国家。而迅速被打脸的卫生部长竟然认为这是因为法国检测手段先进迅速。此时,法国卫生当局仍然宣布发生疫情是不可能的。这一切都误导了法国社会。大家不但没有提高警惕,反而更加放松。更荒唐的是,法国在机场也不检验,说是因为有潜伏期,检测也没用;也反对大家戴口罩,认为对病毒没有用。法国,完全成了不设防的国家。

再以口罩为例,1月21日法国就出现口罩短缺,24日就已经一罩难求了。但法国政府除了宣布有充足的储备之外,什么也没做。结果等到疫情真正爆发,才宣布全国只有1500万口罩,只供医生和护士使用,此时才下订单买口罩,后来政府更是下令买口罩需要处方。

根据中国的经验,要想有效遏制病毒,除了被感染的人尽收尽治,所有出门的人都必须戴口罩,包括复工复产的企业员工。现在法国仍然不建议健康民众戴口罩,难道他们不知道无症状病人占10%的比例吗?

可以说,自从中国发生首度为人所知的病毒导致的疫情后,法国政府完全失职失能,犯下严重的战略性判断失误,白白浪费了一个月极其宝贵的时间,就是现在采取的措施也不够,甚至存在问题。比如禁止5000人以上的聚会,但电影院、歌剧院、各种博物馆、红蘑坊、酒吧仍然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这些地方不禁止,疫情怎么可能控制得住?

从制度上解读,和中国政府执政的合法性来自绩效不同,法国政府权力的合法性来自于程序,做得好坏不影响合法性的维系。所以它们就没有压力,自然也就没有动力去解决问题。

其次,在危机达到一定程度之前,也就是民众还不觉悟的时候,即使采取措施也不会被接受。

中国这样的体制,只要政治精英做出正确判断,就可以迅速采取措施。但在西方,只有大众也觉悟了或者意识到了,才能采取措施。历史上,总统罗斯福早就清楚美国参战的必要性,但当时美国举国弥漫的是孤立主义,罗斯福什么办法都没有,只有在付出珍珠港这样的代价后,美国民众才醒悟过来。

比如上文提到的26日在里昂举行的和意大利的球赛。政府已经认知到危机,但却只能呼吁取消,而根本不敢采取强制措施。现在回过头来看,是多么大的严重失误。但民众不觉悟,政治人物只能迎合或者绥靖。

这也是东西方制度很大的一个不同。

再次,3月份法国将迎来市长选举,然而目前执政党的形势并不算好。只有赢得这场选举,马克龙才有把握赢得连任。于是见疫情在全球愈演愈烈之际,为了政权保卫战,马克龙做出了两项重大决定:一是让行政首脑菲利普总理去参与竞选勒阿弗尔市长;二是临阵换将,卫生部长比赞辞职去竞选巴黎市长。

总理负责包括防疫在内的全国行政事务,卫生部长更是疫情的第一负责人。但为了赢得选举,却做出这样的安排。试想,总理本就日理万机,再去参加激烈的竞选,他还有多少时间关注疫情?再说,他是总统任命的,即使总统的工作重点根本就不是疫情,那作为执行者,怎么还会把疫情放在心上?不由令人感叹,在这样的制度下,究竟是民众的生命安全还是政治权力更重要?

此外,就是反对党的因素。

反对党越想提升执政的胜率,就越希望看到执政党表现差劲。所以他们会想尽办法拆台。比如按说不管什么立场,都是应该反对暴力的,但当黄马甲游行中出现大规模暴力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反对党都不但不谴责反而支持。这一次政府出台的反疫情措施,反对党如何反应还有待观察,不过相信他们不会错过任何可以抗议的机会。

最后要说的是经济因素,这也分好几个层面。

一是法国的制造业已经空心化。

医疗用品等事关国家安全的产业也大多数转移到中国或其他发展中国家。我在法国买到的口罩上就写着“中国制造”。所以危机到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订购。反观中国,由于有完备的产业链和生产能力,平时有日产二千万个口罩的能力,面对疫情,生产能力很快就提升到日产一亿个。有的企业如比亚迪,直接改造自己的生产线就能转产口罩,现在在产能还没有完全释放的情况下,不到二十天就生产了5.7亿个。

二是法国电子商务非常落后,纸币使用非常频繁。这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传染源。

中国尽管基本上实现电子支付,但仍然对回收的纸币进行消毒并“隔离”十四天后才再投入市场。这并非杞人忧天,2月28日一位运钞员就因接触纸币而感染。随着疫情的进一步爆发,这样的案例将会增多,也增加了控制的难度。毕竟几乎没有电子支付的法国即使纸币消毒也不能隔离十四天,而是必须马上投入使用。

三是法国中产阶级整体上是“月光族”。

除了缴的税和房贷,法国大部分中产每个月所剩无几。再者法国也没有储蓄的习惯。这一生活习惯造成了即使法国民众想抢购食品也不会有多少,也导致民众出门购物的频率要远远高于中国——而且是在没有口罩的情况下。

后续如何?

那么,疫情在法国会持续多久?

澳大利亚火灾持几个月而政府束手无策,但当雨季来临,火就自然被浇灭了。假如新冠病毒和非典一样,等到夏季来临,也就自然消失了。

或者还可以采取2009年美国猪流感的办法:在隔离十八天之后,由于无法承受巨大的经济代价,只好决定放手不管,感染了就去医院治,结果最后6000万人感染,1.2万人死亡。美国比较幸运,猪流感到了美国后死亡率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幅下降。目前看新冠病毒的死亡率在2%左右,比普通流感高但又比其他传染病低很多,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许这是唯一的办法。

目前美国也继续采取类似的措施,不但检测量极少,而且没有副总统彭斯允许,禁止任何专家对外发表看法和发布信息。只是副总统彭斯同意的标准是什么,外人难以知晓。事实则是,实行这样的规定后,还没有一次被允许!

现在日本也已经如此了:对轻症患者不再检测,只治疗重症。这实际上可视为已经放弃对疫情的严格控制。要知道日本是全球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是高危人群最多的国家之一,日本政府这样做难道不知道有多大的风险吗?

西方国家整日讲人权,但没有生命权何来人权?新冠病毒来势汹汹,中国在付出巨大代价后总算遏制住了传播势头。西方至少还有两个月的缓冲期,如何把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这也是西方国家同样需要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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