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人心隔肚皮(小小说)

上海浦东有幢两层楼的楼房,里面住着母子两人。

母亲姓金,叫金慧娟,今年五十岁,在家料理家务。

儿子姓袁,叫袁孟志,今年二十三岁,在保温瓶厂当工人。

虽然他们收入不多,但是孟志的父亲在香港开古董公司,每年总有上千元汇款寄来,所以日子过得很舒适。

前几年,许多海外有亲戚的人都急匆匆离开故乡去了国外。

当然也有人向孟志母子俩提议,既然孟志的父亲在香港是个阔佬,何不去那里过过富足的日子?孟志的母亲一因留恋故土,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二因去年患轻度中风,落了个左腿行走不便的毛病,所以仍然住在原来的房子里。

一天深夜,大约十二点钟光景,一辆绿色的摩托车疾驶而来,在袁孟志家门口刹住了。

车上跳下一个邮递员,他一面急急地扣着门环,一面提高嗓音喊道:“十四号金慧娟的电报!金慧娟,电报!”

一时敲门声、呼喊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孟志睡得正香,他被送电报的呼喊惊醒了,竖起耳朵一听,果然是叫他家的电报。

他连忙揉揉眼晴前去开门,同时已经本能地产生一种预感:他的生活将要发生一起不寻常的事情。他的预感没有错,当他打开电报时,他傻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写着:“袁世伟病重,望慧娟和孟志速来港。”下面署名张音。

这张电报纸上虽然只有十来个字,可是字字千金。他拿着电报,奔进屋告诉母亲。

袁世伟是六十年代初去香港的,本来打算开业有了眉目,然后全家去香港定居。谁知当袁世伟的古董公司初具规模的时候,金慧娟不去了,于是金慧娟带着年幼的儿子孟志和丈夫遥遥相对,天各一方。

现在听到丈夫病重,金慧娟自然是泪水涟涟,她想立即赴香港探望,可自己有腿病,行动不便。怎么办?想到这里,她叹声不绝。

孟志在旁猜到母亲的想法,忙说:“妈,让我去香港看望爸爸吧。”

金慧娟抬起头打量着儿子那白皙的皮肤和嘴唇上细细的一层茸毛,心里暗暗说:他太年轻了,只有二十三岁呀。香港是个复杂的社会,他年纪轻轻去那个地方能行吗?金慧娟思索再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第二天,孟志下班回家,看见母亲愁容满面。金慧娟见了儿子,连忙把一张纸交给了他。孟志接过一看,又是一封电报,内容和昨天相似以,只是“病重”改成了“病危”。

当天晚上,当母子俩在灯下忧虑的时候,第三封电报到了。孟志再也坐不住了,再次向母亲央求,一定要去香港看望父亲。金慧娟实在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儿子的恳求。

于是孟志打了份申请去香港的报告,很快就批下来了。

临行前,金慧娟拉着儿子的手,说:“你父亲过去在信中说他那古董公司有一对犀牛角杯子,价值连城。要是你看到这对杯子,一定要把它保护好,千万不能脱手。”

孟志会意地点点头。金慧娟知道儿子此去,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所以她一再叮嘱他到香港后要慎重行事。

孟志赶到香港已经晚了,他父亲已经在两个小时之前咽了气。

孟志没能赶在父亲生前与他见上一面,心里格外难受,他在医院的停尸房中嚎啕痛哭起来。孟志父亲在香港的那些至亲好友站在一旁,见这场面,也有不少人陪着流泪。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西装革履、愁容满面的人来。

他就是孟志父亲的好友,古董公司的总经理张音。等孟志哭过一阵后,张音才把孟志拉到隔壁房间:“你父亲去世了,伤心是自然的事,可是眼下我看除了伤心外,主要的应该是有个打算,不知你有什么主意?”

孟志虽说也有二十来岁,可从未经历过大世面,何况眼前的事千头万绪,从哪儿理起呢?

孟志还未开口,张音已经从孟志的眼神中知道他心中无数,就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你父亲没有了,公司的事我一个人担负不起,总要有个人商量商量才好。你年纪轻轻,对香港这地方又不熟悉你想想还有什么人可靠一些,请他一起来处理善后之事。”

孟志思索了一番,想起一个人来。这人是他的远房叔叔,姓袁名雄,据母亲说,他也在香港开公司。

张音听后连连摇头:“不妥,不妥。你父亲在世时,他仅来过两次,每次都与你父亲发生争吵,后来他再也没有来过。”

孟志这时左右为难了,去请这个叔叔吧,张音说他与父亲不合。不请这个叔叔吧,张音到底是个外人。

虽然他与父亲交往多年,十分相好,但自己不了解他的为人如何。再说,袁雄叔叔虽然与父亲很少往来,然而总是自己人。父亲过世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请自家长辈,而靠外人来主持呢?想到这里,孟志对张音说:“我看还是打个电话,请袁雄叔叔来好,这是大事呀。”

张音愣了半响:“既然侄儿心中已有布局,我当然照办就是。”说完转身走了,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住脚步,重新回到孟志跟前,压低嗓门说道:“侄儿,你父亲的动产与不动产大约值两千万美元。最近古董行很景气,你好好想想,把它卖给别人,还是继续古董生意。不过,你千万不要把这底子告诉别人。”

第二天一早,袁雄就到了,大腹便便,气度不凡,孟志,便自己听到孟志父亲去世的消息,如万穿心,等不到天大亮就赶来了。

话时,他脸颊上滚落下几颗晶莹的眼泪。自家人毕竟是自家人嘛,看到权叔如此伤感,孟志自然也跟着起来。

袁雄在孟志的陪同下去看了遗体,从停尸房出来以后,袁雄就向孟志了解关于家产一事的打算。

听到叔叔问这事,孟志便把张音对他说的话和盘托出。袁雄听后皱皱眉,他朝两旁扫了一眼:“张音同你素不相识,你年纪那么轻,知道他靠得住不?”

孟志点点头,回想起昨天张音不同意叫袁雄来一事,更感到叔叔是为自己着想。袁雄又说:“不要紧,我来监督他。以后他再与你说话,你一定叫他来同我商量。”

吃过早饭,袁雄就提出要到自己哥哥的古董公司看看,张音当然立即同意了。站在一旁的孟志这时才想起自己连公司门是朝南还是朝北都不知道,还说是什么继承人呢!这两天由于过度悲伤,竟然把这样重要的事也忘却了。

可见自己初出茅庐,阅历太浅呀!现在反正有叔叔在一旁,孟志自然放心不少。短短的两个小时接触,孟志认为他完全可以信赖这个叔叔。

走进公司那十八层楼的大厦,孟志简直是呆住了。真是极尽天下之豪华,办公室布置的,房间里摆设的,全是叫不出名字的。一切都是金光铮亮,令人眼花缭乱。此时孟志就像在做梦一样,突然想起了临行时母亲的话,所以忙拉住了张音的衣袖:“我父亲有一对犀牛角杯子,现在在哪儿?”

张音眉头不由皱了皱,没有马上回答,而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跟在身后的袁雄,看看袁雄有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

张音脸上表情的变化,孟志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见张音不回答,又促道:“杯子在哪儿?你现在就带我去看。”

这时袁雄也走上来说:犀牛角杯子是稀世珍宝,也想见识见识。”二十分钟后,两个职员捧着一对精致的杯子走来,小心翼翼把盒子递张音,手下人立即退了下去。

张音拿出手绢擦了擦手,然后小心地将盒盖打开。孟志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这价值连城的杯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盖着的两层缎子掀开以后,跳入孟志眼帘的是褐色的毫无光彩的一对杯子。这对杯子不论造型,还是光泽,都无引人之处。难道这就是稀世珍宝?他大失所望。

张音笑着对孟志说:“你别小看这对杯子,你认为它很粗糙,是吗?老实说,它的价值高,高就高在它的粗糙上!”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玻璃酒杯:“你说这杯子值不值钱?”

孟志朝张音看了看,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它精致,但它不值钱,它的不值钱就不值在它的精致上。”

说着张音又举起了犀牛角杯,“一千三百年前的古董,你想能精致得了吗?”

接着他讲起这对杯子的来历:“那是唐朝的时候,当时周围的一些小国向唐王朝称臣,每逢过年过节都要进贡。根据历史记载,当时的贡品中一共有四对犀牛角杯子。目前故宫博物馆里存有两对,另外有两对在鸦片战争时期就流失到国外,这对杯子就是其中的一对。盛唐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加上那些小国当时不是很发达,所以这犀牛角杯子的工艺是粗糙的。”

孟志听了象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袁雄问:“听说犀牛角杯子价值连城,是这样吗?”

张音答道:“古董是没有办法说个准确价码的,这犀牛角杯子记得当初买下它的时候,用的几乎是当时整个公司二分之一的代价,所以它也是我们公司的押注。”说完,他关照一个职员把犀牛角杯子锁进保险柜。

张音一走,袁雄把孟志拉到一个僻静处:“这杯子是稀世古物,留在一个陌生人手里,总觉得不妥,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孟志说准备写封信回家,让母亲来处置件事。袁雄拍孟志的膀:“看来侄儿母亲孝顺,言听计从,是应该这样。你赶紧写信回去,以防夜长梦多。”

当天晚上,孟志就写了一封,把牛角杯子以及自己来港后的情况告诉给母亲。

两天以后,孟志父亲入殓了。那天晚上,孟志睡不着,就独自来到花园里走走。这时袁雄匆匆走来:“侄儿,你母亲回信了吗?”

孟志说:“还没有呢。信刚发出两天,估计在母亲刚刚收到,回信大约还要等几天。”

“是呀,千里之遥,有许多不便。我今天来找你,为的是想了解一下你对犀牛角杯子的打算。”

孟志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有主意。袁雄又说:“我思索再三,感到张音有些靠不住,他手下还有一批亲信,为防患于未然,我已派人把与张音有关系的职员情况摸清楚了,这是名单。”说着他拿出一张单子,交给孟志,“在宣布公司整顿的时候,你应该把张音和这些人辞掉,至于张音嘛,你多给他一些钱就是了。”

袁雄的计划使孟志吃了一惊。张音是父亲的总管,目前又没发现他有什么不轨行为,要辞去张音,老实说,孟志于心不忍。

袁雄见孟志不吭声,说道:“侄儿有难处,也很自然,但这对犀牛角杯子掌握在音手里,总使人放心不下。我看有两种办法:一是你把它交给我,我替你妥善保管;二是把它送回国内,送到你母亲那。”

前者孟志感到不妥,把杯子从公司提走,放到叔叔处,张音知道会怎么想呢?换个地方存放,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而把杯子送到母亲那里,这倒是个好办法,既可以使这对价值连城的杯子有个着落,又可以使母亲宽心。想到这里,孟志便对袁雄说:叔叔,我想把杯子寄到母亲那里去,可是不知道邮局怎么个寄法。”

袁雄轻轻地捋着胡须:“让邮局寄这杯子,你敢放心?正好我儿子银根明天要去广州办点事,如果你想把杯子送回去,那我叫他亲自到上海就是了。你看如何?”听说堂弟亲自跑一趟,孟志哪里会不高兴,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那对杯子在张音手里,自然孟志要把这事告诉他,张音一听,眉头皱了起来:“你与袁雄虽说是叔侄关系,却是初次交往。常言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杯子非同一般,你还是应该三思而行才对。”

孟志说他已经考虑过了。张音无法:“既然如此,我照办就是。然而有一句话,不能不对你说明白。在你把杯子交给袁雄时,一定要他立下字据。万一将来有事,也可作为交涉的依据。”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取来杯子交给了孟志。

第二天,袁雄的儿子银根去了广州。

半个月后,孟志收到母亲的来信。信中说杯子已经收到,要孟志安心在香港把古董公司的后事处理好。孟志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看来张音的担心是多余的,自家人毕竟是自家人嘛。

张音听说上海有信来,特地来找孟志,并逐字逐句把来信念了几遍。念完后,他只是淡淡一笑,把信交还孟志。

又过了三天,孟志收到了上海来的电报,说是母亲病重,要他立即赶回上海。

孟志是个孝子,接到这封电报,不知如何是好。他忙去找张音,张音看过电报后说:“最近公司的确很忙,但你母亲的病更加紧急,我看你还是回去一次好,否则,你会后悔终生。”

孟志感到张音说的在理,所以办了手续,立即动身回上海。

谁知他踏进家门,却看见母亲正坐在床上打毛线。他感到奇怪,病重还在打毛线,这又何苦呢?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母亲身旁,一把夺过毛线:“妈,你有病,还打什么毛线呢?”

金慧娟看到儿子回来,吃惊得张大嘴巴:“孟志,你怎么回来了?”孟志忙告诉说自己一接到电报就赶回来了。

电报?金慧娟更听不懂,急忙问:“谁打的电报?什么电报?”

孟志看着母亲诧异的神色,心想:一定是母亲年岁大,脑筋糊涂了,但糊涂也不致于糊涂到般地步呀!于是他从身边掏出了那份电报交给母亲。

金慧娟一看呆住了,孟志走后,自己身体一直很好,根本没有病,怎么会拍那样的电报?

孟志心中很纳闷:电报不是母亲发的,那是谁发的呢?发封电报来欺骗我又有什么作用呢?他低头沉思,怎么也想出个所以然来。

金慧看儿子不快,忙劝慰道:“电报我看也没什么不好。你走了以后,我每天盼你的来信。今天你回来了,把到香港后的情况讲给我听听吧。”

孟志把自己的段经历以及那牛角杯子的事讲了一遍。金慧娟听了问道:“你刚才说袁雄儿子银根把杯子送到我这里,不知银根什么时候来?”

孟志慌了,难道银根没把杯子送来?可母亲不是来信说已经收到杯子了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拿出那封信交给母亲。

金慧娟接过一看怔住了,因她根本没有写过这封信,也根本没有收到过犀牛角杯子。

这一来、孟志真是六神无主、七窍生烟。母子俩仔细研究信上的字,奇怪,信上的字几乎和金慧娟写的一模一样、看不出什么破绽。

金慧娟简直看呆了,难怪孟志接到信,会认为是自己的笔迹。

正在孟志和母亲疑惑不解的时候,有一个人走进门来。谁?张音。孟志不由一愣:他在香港操劳古董公司的业务,怎么现在突然来上海了呢?

张音看着孟志的神情,笑了笑:“你一定感到奇怪吧?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袁雄从见了那犀牛角杯后就心怀鬼胎,他一方面扣押了你和母亲的网来信件,一方法从手骗到了犀牛角杯子。

据解,袁雄的儿子根本没有来过广州,更不说到上海了。那天你收到家里的信,牛角杯子母亲手,我当时就知这信有诈。为了让你认能够认识袁雄,我派人到上海拍了封电报,慌称你母亲病重,让你和母亲见,以便知道真相。”

哦,原来如此!孟志问:“冒充我母亲写信,真是袁雄干的?”

张音点点头。“那他怎么会摹仿得那么逼真呢?”

张音不禁哈哈大笑:“你真单纯,你母亲给你的信被袁雄扣押,他们完全可以摹仿你母亲的笔记,请人伪造。你知道香港是个什么地方?以干伪证为职业的大有人在,造封假信又算什么?”

金慧娟和孟志这时才恍然大悟,孟志向张音请教,事到如今应该怎么办?张音说回港后立即去找袁雄,逼他把犀牛角杯子交出来!

“如果他不从呢?”孟志担心地问。

“那很容易,先礼后兵。他不愿交出来,我们就上法院告他,在报上写文章,把他搞臭!”

孟志回香港后,马上去找袁雄,可是门房说主人到新加坡去了。

孟志提出要见婶娘,门房不让进去,只是打了个电话进去。过了许久,里面传话出来:“侄少爷来了,太太本该好好招待,因为老爷出门在外,太太又没有见过少爷的面,所以只能请少爷先回去,等老爷回来后,再请少爷来。”

过了几天,孟志又去,门房说主人还没回来,要他再耐心等待。一连几次,都是如此。这时孟志真象滑了牙的螺丝帽,急得团团转。

张音知道了这些情况后,说道:“事情明摆着,他明明在家,也可以不来见你 一定是做贼心虚,已经估计到事情败露,所以才这样死皮赖脸。”

孟志问:“那怎么办?”

张音手托腮帮思索了一阵:“这也不难。我们立即写封信给他,把事情挑明白,说我们要上法院告他、看他怎么办。”

当天晚上,由张音起草,孟志抄写,信在第二天一早寄出。

张音料事如神:果然三天以后,袁雄来信了。信上说他刚从新加坡回来,知道孟志去过几次,所以来信表示歉意,并且邀请孟志去他那里度周末。整封信对犀牛角杯子却只字不提。

星期六那天,张音陪同孟志前往。袁雄见了孟志格外热情,他一面握手,一面把孟志和张音让进客厅。

坐下不久,孟志就直截了当地提起犀牛角杯子的问题。袁雄说:“从你那里回来,我就去了新加坡。反正这事由银根一手操办,叫他来问一下就清楚了。”说完打了个电话。

五分钟后,银根来了。这是一个长得高头大马的小伙子,嘴唇上蓄着小胡子,一看便知是个放荡不羁的人。他见了张音和孟志也不招呼,独自朝房间中央一站。袁雄问他犀牛角杯子的情况,他不在意地笑笑:“都怨我不当心,上火车就丢了。”

什么?丢了?那么轻描淡写?孟志气愤地站起来。

银根双手抱肩,咯咯咯地笑开了:“急什么?丢了你的东西,赔你就是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大叠钞票,扔到孟志的面前。

孟志不由怒火中烧,他刚想发作,张音拉了拉他的衣襟。

这时张音清清嗓子,慢吞吞地说:“犯不着发火,我们回去就是了,别忘了我与新闻界很熟,只要打个招呼,明天消息就会刊在头版头条,到那时可就好看了。”说到这里,张音发出嘿嘿嘿一阵冷笑。

“都是你这个败家子!”袁雄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吼道,他冲上前去,重重地打了银根两记耳光:“你不替别人想想,也该为我这个父亲想想吧!你把杯子卖给谁了?说!快给我赎回来!马上就去,马上!”银根用手捂着脸颊出去,半小时后,把那对犀牛角杯子送到了孟志面前。袁雄连连赔罪,希望得到孟志的谅解。

目的达到,孟志感到一阵轻松。他和张音坐进轿车,朝回家的方向而去。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驶,孟志几周来紧张的思想松弛了,他坐在车上昏昏欲睡,眼皮垂了下来。

突然,张音从反光镜里看到后面出现了一辆灰色的轿车,箭一般地驶来。他还没有来得及采取防御措施,那辆轿车就径直撞到孟志他们的车子上了。

这一击,把张音从座位上弹了出去,撞在玻璃上,碰得鼻青脸肿。幸亏张音动作灵敏,迅速采取措施,否则将会车毁人亡!

张音回头看看孟志,只见他满脸是血,人已昏死过去。张音连忙拦了辆车子,把孟志送到医院。医生一检查,孟志伤势不轻,在他的后脑勺裂口处缝了七针。

孟志醒来问:“肇事者抓到没有?”

张音懊丧地说:“当时我只挂念你的伤势,忽略了撞车的凶犯,让他们溜走了。”孟志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想到车上的那一对价值连城的犀牛角杯!它们现在在哪儿?孟志问张音,张音就象浸了水的爆竹,一声不响。“你说话呀,它在哪里?在哪里?”

张音用呆滞的目光,望着孟志。原来犀牛角杯在张音把孟志背出轿车的时候,被人偷走了。

孟志听了这个消息,犹如巨雷炸顶,他差点儿又晕过去。犀牛角杯子,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生活就是这样地捉弄人!

孟志呼天抢地地哭喊,发出一阵阵揪心的悲鸣。张音在一旁劝慰,脸上也不住地朝下淌泪。

犀牛角杯子失窃,等于失去了半个古董公司,该怎么向母亲交代?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亲?想到这里,孟志哪里还睡得着?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突然他想到了死,对,还不如一死了之!于是他推说自己睡不着,向护土要了几片安眠药。二十天后,孟志枕头底下的小瓶子里,已经存有满满一瓶安眠药了。

这天夜里,窗外一片漆黑,由这黑,孟志想到自己的处境,更增加了几分悲凉。他展开信纸,给母亲写最后一封信,当他写到“妈妈,再见了”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的一声,扑倒在床上哭起来,哭了一阵,孟志从枕头底下拿出那瓶安眠药,他咬咬牙,象吞豆子似地全吞下去。

一小时过去了,孟志眼睛瞪得滚圆,两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药性发作。奇怪,难道是药物失效了?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病房的灯亮了,亮得耀眼。

一位身材窈窕女医生走到孟志的床旁边。她毫无表情凝视着孟志的脸:“你爱你母亲吗?”

爱母亲?问干什么?难道她半夜光临病房就是来问这句话?孟志疑惑地看着她。女医生说:“如果爱,你就应该替她想想,再也别干种事了!”说完,她昂着头走出门去。

第二天孟志一打听,才知道女医生,叫张琼。孟志从护士那里取的安眠药,被女医生吩咐调换成一种外形和颜色与安药相同的其他药片,所以孟志吃后不会产生效果。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哪!孟志十分感激,每逢看到她,孟志总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张琼也常常爱找孟志聊聊,顺便开导开导他。

一天,张音来到医院看望孟志,对孟志说道:“事情我都从我侄女张琼那里知道了。”

什么?张琼是张音的侄女?张音继续说:“我的侄女是这家医院的医生,那车祸后,我恐怕再发生不测,就把你送这家医院来。果不出所料,要不是我考虑全面,说不定还会发生比车祸更惨的事呢!”

孟志听张音这么一说,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感到与张音的距离更近了。

半年后,孟志痊愈了,在接孟志出院的路上,张音说:“你和张琼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很赞成,从现在开始,我可就成了你的叔父了。”孟志呢,心里自然乐滋滋的。

俗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经过半年左右的接触,孟志和张琼之间的感情日益加深,终于达到了心心相印、难舍难分的境地,最后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那天午夜时分,客人们已陆续走散,两位人步入洞房,突然张琼问:“你觉得我叔叔张音怎么样?”

孟志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为人正直、热情。”张琼听了,默默地摇了摇头,对他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张音虽是孟志父亲袁世伟的好友,但他对犀牛角杯子早已垂涎三尺,暗地里叫人模仿这对杯子的样式造了一对假的。袁世伟病重时,张音以假充真,偷走了那对真犀牛角杯,而把那对假的放进了保险柜。听到这里,孟志大吃一惊,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张琼说,“那天你们从袁雄家回来,半路上是谁派人撞了你们的车?”

“那还用问,是袁雄他们干的。”

张琼说:“不对也是张音。”

张音?孟志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害他自己?“他知道杯子到了你手里,事情很可能败露。杯子是假的,鉴赏家一看便知,为了保住他的名声,暂时保住你对他的信任,于是他策划了这起车祸。”一切都清楚了,现在,孟志才刚刚懂得了这个灯红酒绿世界的复杂。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搞不懂,那就是张琼怎么会了解这些情况的。

张琼说:“我叔叔在外不喝酒,但到家里每天总要喝两盅。酒一沾唇他什么都说,自然我就知道了这犀牛角杯子的情况。我反对叔叔这样做,他这样做对不起你父亲,对不起昔日的友情。

说来也巧,你那天受伤以后,正巧送到我们医院。为了完璧归赵,我主动地接触你,并且发展了我们的感情。叔叔知道后坚决反对,因为他怕事情败露。

由于我执意不变,他没有办法,只得同意我嫁给你。前天,我找他谈了一次,请求他把那对犀牛角杯子还给你。

他知道事情明摆着,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经过再三考虑,他被迫同意我把杯子带来。”说着,张琼从箱子里取出一对真正的犀牛角杯子。

孟志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两臂搂住张琼,说道:“过去我只爱你的外貌,今天才知道真正可爱的应该是你的内心,一颗洁白无瑕的心!”

突然,电话铃响起来,孟志拿起电话一听,他怔住了。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他们告诉孟志,二十分钟之前,张音在办公室里自杀了。听到这个消息,孟志和张琼一阵风似地赶到了出事地点。警察交给孟志一封信,这是张音的遗书。遗书上这样写着:

孟志侄儿:

我知道张琼和你结婚之日,就是我肮脏内心暴露之时。我是卑鄙的,我对不起你父亲,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自已!

是谁教我变得如此卑鄙的呢?是这个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大家为了金线,不择手段地相互欺骗,尔虞我诈。我是在大亨骗大钱、小亨骗小钱、人人行骗的环境中生活的。我也眼馋,不由自主地也于起这种卑鄙的勾当…”

看着,看着,孟志的眼晴潮湿了。

孟志走到写字台旁,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然后交给了张琼:“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张琼接过一看,是孟志母亲写来的,她想念儿子,要求儿子立即回上海。把古董公司也迁回国内去。

孟志问:“你看怎么样?”张琼说:“我们是应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人算计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