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特别倒霉呀?在香港这一年过得可真心酸。”微信电话的那端,90后上海女孩晓君自嘲道。去年,她进入香港城市大学传播与新媒体学院攻读研究生。谁知道憧憬中的校园生活与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先是遇上修例风波,后来又碰到新冠疫情,还没安安心心地在香港学校读几天书,就开始写论文、打包行李准备回家。
学制短、费用低、离家近,再加上东西文化交融,长期以来,去香港读研究生甚至留在当地工作,成了像晓君这样内地生的理想选择。然而,随着香港政治环境、社会氛围及经济形势变化,走这条路似乎不再那么理所当然,“我身边内地同学很多去对面深圳工作,留下来的只有一两个。”
“算不算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是来读书的,怎么变成逃难的了?”时至今日,晓君依然忘不了去年11月逃离香港时的那一幕。“那天(12日)晚上9点决定走,(13日)凌晨1点整理好行李,5点出发去高铁站。”不到到6点,她就来到西九龙高铁站。
眼前的画面让她震惊了,高铁站外满是在等6点车站开门的人,一脸焦虑与疲惫的样子,从装束来看是学生模样。显然和她一样,是离开香港暂避危险的内地生。购首班高铁票、出香港关、进深圳关、登车回内地,“当我踏上深圳土地那一刻,我差点就哭了出来”。
日子还要过,书还要读。今年1月中旬大学开学,晓君重回香港校园。从外表看,被黑衣人破坏的城大校园几乎恢复原样,即便有几处没修好的角落,也暂时用木板、帆布“包裹”起来,然而,细心的她还是看出一些不一样。比如,校门口悄然竖起了闸机,只有凭城大学生证才能刷开门禁,而在之前所有人都能自由进出校园。
还有,就是欲说还休的内地生与本地生关系。攻读城大传播学院研究生学位的七成是内地生,用晓君的说法,原本两地同学关系就不太亲密,如今更是难有交集,“算不算最熟悉的陌生人?”新闻学课程一定会涉及政治问题,双方说着说着就争起来,各说各的道理,结果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不了了之。
当然,也有让她惊喜的地方。比如,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稀为贵,商家对明显减少的内地人态度似乎好了一点。她去街边茶餐厅吃饭,原来老板一副“快点吃好、快点走人”的模样,如今倒也和蔼起来,放筷子勺子的声音轻了下来,还主动和晓君聊聊天,问她从哪里来,在香港过得如何之类的。
“用餐的客人少了,老板也不用那么急了。香港整体市场不好,生意做不出来。”在她看来,尽管如今香港街头标语涂鸦少了不少,但去年修例风波对香港社会、对内地与香港间关系的深层次影响,还远远没有消除。
“有的内地生今年就不来了”
“真是的。天灾(疫情)人祸(黑衣人破坏)我都遇上。”晓君一阵阵苦笑。
虽然不认同香港的政治氛围,但她还是比较认可当地的防疫措施。尽管1月22日本港才出现首例确诊病例,但晓君1月9日刚下飞机就收到防范传单,学校门口保安测体温,电梯、楼道每天多次消毒,校内随处摆放免洗洗手液。“看到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惊讶。”晓君承认,至少在1月下旬前,她还觉得疫情离自己很远。
转折点在今年除夕。那几天她在新加坡玩,手机上不时传来港人抢购口罩的消息,于是她特意在当地买了几盒口罩。初四回港开始,她发现情况严重起来,“两地航班忽然少了许多,机上乘客也稀稀拉拉。”原本春节假期热闹非凡的香港机场,瞬间变得冷冷清清,旅客进关需要测温,所有人都戴上口罩,而在街上有人甚至戴起了防毒面具。去年修例风波时有人用过,如今竟能继续派上用场,倒也算是让人哭笑不得的黑色幽默。
坏消息还在继续。香港首例确诊病例居住在九龙黄埔,“我推开窗,就能看到那栋居民楼”。租住在红磡公寓的晓君开始怕了,从那时起她工作日只出去半天,戴口罩、护目镜、两层手套,找人少的超市买生活用品,周末去郊区爬山放松,其余时间就老老实实待在家中。
不出门就不会祸从天降?晓君想到SARS期间淘大花园出现的病毒楼内传播。尽管管理方保证这栋酒店式公寓属于新楼,不会出现类似状况。但她还是将信将疑。“也没办法,随他去吧。”
疫情发生后,学校先停课两周,之后就开始网上授课。“感觉很不一样,没有在学校读书的仪式感。”不过晓君也发现好处,网课可以回看,如果没听清老师的英语教学,可以反复听几遍。只是由于严格的检疫规定,有的内地生一个月后才到香港,还有个别人直到现在还在内地上网课。“学业都快结束了,他们可能今年就不来了,或许以后也碰不到了。”晓君有点不舍。
“我不会留在香港工作”
如今香港疫情逐步缓解,“五一”期间街头暴力再次出现。但见过去年“大场面”的晓君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又闹了?好吧。闹就闹呗。只要他们不拿出枪来,我都不怕了。”只是让她遗憾的是,来港求学前,城大学姐向她推荐了不少本地小馆子,只可惜状况不断,到了现在都没去吃成。
今年9月是香港立法会选举,各方摩拳擦掌,在政治操弄下,社会撕裂只会更加严重。而对于即将结束学业的晓君而言,已经把自己从香港社会中摘了出来,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未来。
“我不会留在香港工作。”除了并不太友好的社会环境外,香港高企的生活成本与并不明朗的未来前景,都是促使她决定离开的原因。这样的选择并非孤例。她周围的内地同学,除了一两个因为其他原因留在当地外,大多都会离开香港,其中不少人去选择对面的深圳就业,“那里机会比较多,也比较安全,而且离香港很近”。
晓君的计划则是,先抓紧现在“闷”在家的这段时间,把毕业论文完成,把该整理打包的物件准备好,下个月就回上海开始找实习。疫情让她耽误了几次实习机会,她很担心能否觅得本专业心仪的岗位:“听说新闻媒体采编岗位与企业PR职位都很紧张,是这样的吗?”
回顾香港的这一年,晓君感叹很是魔幻。“这段奇幻之旅应该会终生难忘。别人四年都遇不到的事,我们这届学生一年内都碰上了。大家自嘲不是在逃难,就是在逃难的路上。”按香港学校惯例,每年10月举行毕业典礼颁发毕业证书,这样研究生学业才算结束。“那时我一定会再去香港,要给自己这坎坷的一年作个交代。”君石说。
(按受访者要求,文中晓君为化名,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栏目主编:洪俊杰 文字编辑:洪俊杰
来源:若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