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悦
在新加坡,江獭因为城市的发展变化消失后又回归;在纽约,夹在高楼大厦间的中央公园成为鸟类栖息地,一只鸳鸯飞到那儿曾成为热点新闻; 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在上海吗?答案是肯定的。
何鑫在讲座中分享上海的生物多样性故事。本文图片均为直播截图
11月20日-12月20日为上海“保护野生动物宣传月”。在作为启动仪式的“绿螺讲堂”线上直播课中,上海自然博物馆副研究员何鑫分享了《在上海,我们如何研究生物多样性》。
城市中心的“意外来客”
何鑫介绍,在上海,世纪公园与纽约中央公园有异曲同工之妙,是建在林立高楼中的人造公园。“对于栖息或路过的动物而言,不可能因为这里变成城市而绕道,但路过时它必然要找到停歇点,世纪公园就成为了选择。”
2018年3月,一只生活在北极圈附近的黑喉潜鸟在迁徙途中来到上海世纪公园。“这种鸟偶尔出现在上海郊区海边,出现在城市中心的公园是非常罕见的。”当时,人们猜测它很快会飞走,许多观鸟人士前来拍摄记录。然而,它在这里停留了68天,忍受住了喧闹人流和湖面游船,还完成了“换羽”的过程,最终在5月末离开上海。
“即使在上海这样的城市,我们的环境并不是为野生动物所营造的,但是当他们来到这里,就会努力找到适应的空间。野生动物的忍耐力和容纳力相当强,这是我们在上海重构生物多样性的基础。”何鑫说。
他提到了科研中发现的有趣现象:栗鳽上一次在上海被记录是1917年,而2018年之后,上海多地出现它的身影。更罕见的是北极鸥,在1908年被记录,再次记录是2014年。“像北极鸥这种物种,可能机缘巧合飞到这里,这表明很多物种分布可能具有随机性,而在这随机性之中,如果某个地方能够让它找到食物,它就能够获得生存的机会。”
城市在发展,人们对于生物多样性的保护意识逐步增强,但所谓的保护究竟是恢复到怎样的状态?何鑫说,并非完全自然的状态,因为这种状态可能是在数千年之前,已经无法找到了。“我们想在一定程度上去恢复自然,至少能够达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水平。只要给野生动物留出一定空间,稍微更接近自然一些,它们就能回来。”
城市环境的适应者
在演讲中,何鑫介绍了动物的不同等级,如伴人种(树麻雀、白头鹎、珠颈斑鸠和乌鸫等常见物种)、城市环境的适应者、重引入物种、机会主义者等。
在上海,许多野生动物在努力适应城市,但不同动物的适应性不同。以爬行动物为例,壁虎已经高度适应人类的灯光,能够在夜晚进行捕捉,但是对于蛇、蜥蜴来说,在钢筋水泥中难以生存。
再比如狗獾,原本是在东亚地区农田里适应性很高的动物代表,鲁迅先生的文章《少年闰土》里面提到的“猹”就是狗獾。然而当农田转变为城市用地后,狗獾消失了。现在上海残存的狗獾局限于很小的区域,数量只有十几只而已。“这就是它们的适应度,没有办法赶上城市的发展速度。”
“即使在目前的城市环境中,人们仍然能够看到一些存留的野生动物,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的不是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生存空间,而是这些动物经过了筛选,努力去适应城市环境。” 何鑫说,“不过,在生态环境建设中,我们希望以这些动物为基础,给这些适应者提供更多更好的生存空间。比如在营造城市绿地时,适当建立隐蔽场所,营造更密集的植被环境,保留一些自然植被,不要到处是园林栽种树木。”
獐和扬子鳄的归来
在一些地方消失的物种,依靠人类可以重新回归吗?
早在19世纪、20世纪初,欧洲出版的读物里提到,在中国上海很容易看见一种小鹿,名为Chinese Water Deer(中国水鹿)。这就是“獐”,曾经广泛分布于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但随着人类城市的发展,它的生存空间消失了。
何鑫展示了一张历史照片,“这是19世纪末的一张彩色复原照片,可以看到猎户身上带了很多的动物,包括不同的鸟类,以及最后面拖的比较大的一只獐,说明在那个时代至少还能抓得到。”
根据历史文献,美国国家博物馆曾在中国进行考察,当时有记载指出,19世纪末上海仍有许多獐,到了20世纪初数量锐减,最后消失的地点可能是青浦、奉贤、松江一带。
百年之后,在2006年,科研人员试图把獐重新引回上海。为了找到合适的环境,先是选了一处小公园,后来又找到一片水源涵养林,人为干扰较少。经过10余年的发展,獐的数量持续增长,志愿者们每年参与统计獐的数量变化。
2009年,獐又被引入上海滨江森林公园。在这里,它没有了人工投喂,只能自己去获取食物、努力生存。多年过去,“它们仍然存在,数量还在缓慢上升,甚至能够跟人形成一种其乐融融的场景,这给了我们很大的希望”。
2010年,獐被投放到南汇东滩,“这里的面积很大,但一直不稳定”。在跟踪研究中,何鑫等研究人员有过担忧,獐所在的栖息环境不断改变,10年间许多地方被开发利用,变成公园和高楼。然而,他们欣喜地看到了野生动物顽强的生存能力,2020年何鑫的朋友利用红外相机捕获獐的影像,“獐在这里仍然有存活,而且繁殖率也还不错”。
今年,科研人员在这里释放了更多的獐,希望通过数量补充真正恢复獐的自然种群。何鑫补充道,“如果我们能够把城市的公园绿地贯通,减少人为干扰,也许很多地方都会出现这样的动物。”
除了獐,扬子鳄也逐步回归、适应上海。2006年,扬子鳄被重新引入崇明东滩;15年过去,它们在东滩建立起自然种群。不过,东滩经常传来消息“扬子鳄又跑了”,什么叫“跑了”?何鑫解释,扬子鳄限定的生存空间只有东滩保护区和湿地公园,当它离开这个区域,比如通过水域进入农田之后,就会被农民送回来,“这就是问题,我们没有办法给他提供更多的生存空间”。
生存困局一时难以解决。不过在何鑫看来,上海仍有一定的自然空间,这些空间是上海潜在的发展空间,也是野生动物可能获得的空间。即便在城市中心,为人类营造的公园绿地同样有潜力成为野生动物的栖息空间,“在一些区域,只要能留出一些空间,它们就能够获得生存的可能”。
演讲的最后,何鑫提到,1939年,旅居上海的英国博物学家苏柯仁在《博物笔记:上海花园动植物指南》中写道:“对任何一个有小庭院、有时间在公园或周边乡野散步的居民来说,上海真是一个极好的学习自然的实验室。”
到了今天,城市高度化发展,如果仔细观察,仍会发现我们身边仍有许多野生动物。上海推出了一些公民科学项目,推出“听见万物”小程序科普身边的蛙虫鸟兽,在“保护野生动物宣传月”期间开展科普和公众教育,这些都是希望公众关注了解野生动物,学会与它们和谐共处,“如果能够在城市中实现保护,我们就更有可能去关注远方的野生动物栖息地”。
责任编辑:李佳蔚 图片编辑:沈轲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