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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肇兴过侗年的这几天,我对“漂泊”有了更深的认识

1

尽了杯中酒,我离开长桌宴,走在灯火灿烂的长街上,穿过一桌桌筵席,穿过喧闹的人群,带着一点酒意,回酒店。

夜,只是刚开始,晚上十点有篝火晚会,我想先回来写文章,如果能够及时写完、发布,时间赶得及的话,我想去围着篝火,唱唱跳跳,或者坐在那里烤火,看人们唱唱跳跳。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尽情投入呢?

当然,也忘不了自己的责任。

写作者的责任。

2

我是13号早晨启程,先到广州南,再到从江,此行的目的是黔东南非遗项目采风。

下午我们到达岜(读bia,一声)沙,这里号称中国最后一个枪手部落。

传说岜沙人是蚩尤第三个儿子的后裔,岜沙男人崇尚武力,常年身挎腰刀,肩扛火枪,上山打猎,下河打鱼。我们眼前所见的岜沙男人,的确看上去就一副骁勇的样子。

他们腰间挂着酒壶、火药筒、葫芦等。开枪现在不是为了争斗,而成了一种迎宾的礼仪,颇有种“铸剑为犁”的意味。

郁郁葱葱的岜沙山林,背后是令人肃然起敬的生命树、长青树民俗:

每一个岜沙人,在出生的时候,都会有一棵自己的生命树,伴随着他成长,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生命树会被采伐,做成棺木,陪伴他进入另一个世界,而与此同时,作为纪念的长青树会被植下,后人不得砍伐。

岜沙人敬畏自然,热爱生命,在这片土地上,我深深地感受到了。

世界在变化,然而有些习俗,始终不曾更改。比如在男性成人礼上的“镰刀剃头”。这既需要胆气,也需要娴熟的技艺。

虽只是一瞥,虽是匆匆过客,但我想,总有些印迹,留在心上了。

我已经来不及为自己栽种下生命树,但我想,我会长成一棵大树,参天大树,根繁叶茂,而岜沙,以及其他地方,均是我的土壤,给我养分。

3

当然,作为吃货来说,特别重要的养分就是美食。

14号在黎平,一早就品尝到特色早餐:黎平米粉和侗家油茶。特别是黎平米粉,这可是上过舌尖中国的美食。我们去的那家店,店面不算大,但在黎平非常有名,当年舌尖中国就是在那里拍摄,老板久经采访,气度雍容,店里各种大奖,看样子拿到手软。

我要了一碗肠旺粉,再加猪手和酥肉,扎扎实实的一大碗,吃的非常满足。

这里的油茶也和以前吃过的广西油茶不同,我觉得各有各的好处,我都喜欢。

中午我们吃到了著名的牛瘪,这是黔东南的特色,据说如果没吃过牛瘪,就不算来过黔东南——然而我倒真是第一次吃到。

对于很多外地人来说,这是难以接受的重口味,我吃着感觉相当好,微苦,但是很爽口,有种特殊的风味。

据说做法是这样的:侗家人在杀牛前,首先给牛喂些牛爱吃的中草药,比如首乌、葛根、柴胡、参党、土人参、当归、防风等等,还有一些新鲜的草,喂半小时左右把牛杀了,此时,这些草和草药被牛吃进到胃但还没有消化,取出放入高温锅沸煎三十分钟后取出,再多次过滤,这就是牛瘪,然后再加上炒熟的牛肉等做成干锅、火锅等,就可以吃了。

我是很佩服发明这种吃法的人,非常有想像力。有些人听说了这个过程后就不敢吃不愿吃,但我觉得人要勇于尝试新事物新口味,既来之,则吃之,而且的确是非常好吃啊!

如果你到了黎平,要不要试试呢?

而就在今天,在侗寨里,我全程目睹了牛瘪火锅汤底的制作过程:

先把辣椒炒香,加进大蒜、生姜、桔皮丝、花椒,还有一种我不知道名字、问也没问出所以然的作料。

然后,把已经处理好的牛瘪倒进去,在倒的时候,还要再过滤一遍,把渣滤去,如此,就成了汤底。当街摆开几口大锅,这个过程倒真是非常行为艺术。汉族是家家户户自己过年,而侗家是通过过年的形式,让家家户户组成了“大家庭”,现在来参加侗年的外来游客也多了,于是,这个大家庭也壮大了。

汤底做好后,分开倒进桌上的小火锅里面,旁边放上牛肉、青菜等,可以直接煮来吃。

而今晚的长桌宴,我们所吃的火锅,汤底就是我下午在街上看到制作过程的那些,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觉得格外香。

事实上,在肇兴,完全不用担心饿到,只应担心会不会被撑到。

满街都是食肆,还有各种小摊。

早晨,我在小摊上买了糯米饭烤肉:香猪肉烤熟,夹进糯米饭里,热热的捧在手里,边吃边逛。

清晨的侗寨安宁清净,微雨后的街道清新湿润,吃完了,饱了,但还是馋,于是,又来了一串烤粉肠。

真香!

4

肇兴的年味特别足,我们昨天来到,就感受到满寨子都弥漫着热热闹闹的年节气氛。每一处鼓楼前,都燃着火堆,人们一边烤火一边闲话,大锅里烧着菜蒸着饭,男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晚宴用的大锅菜。

盛妆的人们,芦笙吹起来,舞蹈跳起来,欢乐祥和的气氛,不由分说地把人卷进去。

我特别喜欢看少数民族的服饰,那么精美。

而节日的盛装,仿佛是把一年的美集中在一个时间里绽放。

虽然是陌生的游客,但面对的都是笑脸,不断有人招呼着过去烤火,火把人的身体烤热了,寨民们的热情把人心给烤暖了。

零度左右的天气,虽然是做好了保暖的准备,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冷,好在不仅是各处的鼓楼有火堆,大街上也有很多火盆,人们随意地支起几块木头,或者是弄个炭炉,就能生起火来,大家围着火堆坐着站着,冬天的冷就不再可怕了。

这在肇兴,是随处可见的风景。

祭祀当然是重头戏。染成红色的糯米饭,是用于仪式的。

侗族大歌是非遗项目,我以前也在剧场里听过,但总觉得,还是有现场感的演出更好,他们配合默契,歌声悠扬,在天地之间,仿佛天籁。

芦笙响亮,高低音相和,又是另一种美妙的声音。

而声音里,寄托的是美好的祝愿。

抬官人的巡游队伍非常壮观,浩浩荡荡地一路吹打,像是一个流动的戏团。

坐在轿子上的小官人非常可爱。

谁说狂欢只有国外才有呢?侗家人也玩出了自己的狂欢节特色。各式奇装异服,化妆表演,让侗年更具魅力。

在这个狂欢节里,侗家人人参与其中,喜笑开颜。

对于小孩子来说,更是拥有幸福的童年时光。一个小男孩,被奶奶撺掇着去和两位公公合影,他不愿意,但当小姐姐带他一起时,他就不仅愿意合影而且咧开嘴笑了。

因为鼓楼旁边还有外国人,奶奶还撺掇他去和外国人说“hello”,他照着奶奶说的,过去打招呼,外国人笑了,他奶奶让他和外国人站一起合影他,这次就乖乖地配合了。我在旁边赞扬他奶奶这个教育方法是对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这样可以让孩子胆大,对孩子就是要多历练。

而如果暂时想摆脱一下年节的热烈气氛,想安静一下,可以靠河坐着,看流水静静地淌过去。

捧一杯滚烫的奶茶,或者来一杯当地的米酒,或者,只是发呆也好。

这里很热闹,也很清静,分外惬意的感觉。

这里也有很文艺的一面。

寨子里很多咖啡馆、酒吧、民宿,很多老外、背包客。居民们顾自生活着,有自己的节奏,和游人既相交织,又仿佛在两个平行的空间。

当夜色降临,鼓楼的灯亮起来,酒吧里歌声回荡在老街,听着叶倩文的《祝福》,仿佛回到了古早的过去,而另外的声音,又把我拉回到现在。

这里,既保留着古老的风尚,也应和着时代的脉搏。

这里,既有浓郁的民族风情,也有着优美的生态环境。

来了,就随意一些,轻松一些,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5

这是我第二次度过侗年,上次,是在广西三江。

新年、春节,我以前也觉得,应该在自己家乡过,所以,春节的时候,即使远隔千里万里,也总想回家。

但后来,我越走越远,明白了一个道理:

随遇而安。

我曾经有深深的漂泊感,即使是在自己的家乡,也觉得有时候会格格不入,像异乡人,然而现在,我可以轻易地融入到当地,也不再执着于春节必须在老家度过,我曾经在新加坡连续度过三个春节,也曾经带着一些读者去台北过年,而在去年的新年之际,我们也组织了尼泊尔的喜马拉雅徒步活动,2019年的最后一天,是在喜马拉雅高山的一个木屋里度过,当时,各国的人们齐聚一堂,围着熊熊的火炉,唱歌、跳舞,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大家欢呼、拥抱、祝福。

来到肇兴,我的确不能成为侗家人,但是,至少可以努力地去了解,去深入到这个民族的风俗文化之中,去回应每一张笑脸,有时候,疏离不过是我们自我设置的障碍,而如果我们愿意,其实障碍都可以打破,我们都不懂侗族语言,然而笑容是世界统一的通行证,你笑,别人就懂了,别人笑,你就暖了。

在烤火的时候,我和一位来自上海的女士聊天,她一路从剑河自驾过来,热烈地向我推荐温泉,我说明天就会那里泡温泉了,她说特意赶过来度过侗年,喜欢这里的氛围,是在大城市里所感受不到的。

而我,既喜欢大城市,也喜欢这里。

既喜欢成人世界,也怀有赤子之心。

我既要长成一棵树,同时,也要习惯于迁徙,习惯于接受各种美好,接纳各样不同。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