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拜登10月底在与亚太领导人举行的视频峰会上宣布,美国将与合作伙伴探讨打造一个印太经济框架。尽管白宫随后没有披露更多细节,只是强调这个框架将“界定我们围绕贸易便利化、数字经济与技术标准、供应链韧性、去碳化与清洁能源、基础设施、劳工标准以及其他共同关心的领域的共同目标”,但从外界看来,拜登突抛出印太经济框架,意在印太同中国进行激烈的经济竞争,解决有关美国在区域贸易关系方面落在中国后面的担忧。
随着《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明年1月正式生效,RCEP15个成员国的GDP占全球总产值的近30%,是全球最大的单一市场,其中中国一家又占RCEP成员国GDP的一半以上。由此可见,虽然RCEP在整个谈判中似乎是由东盟主导,可一旦进入实施过程,北京无疑会变成主导者。重要的是,北京有了RCEP,其贸易重心转向东盟和RCEP,华盛顿要从经贸上围堵中国的难度,会比以前增大许多。北京前不久还正式向另一多边自贸组织《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即CPTPP提出加入申请,虽然CPTPP是否会接纳中国存在不确定性,然而,即便北京最后因政治问题未能参加CPTPP,但为加入CPTPP所做的国内贸易和经济政策的调整与改变,最终将有利于北京拓展与其他国家尤其发达国家的经贸关系。
反观华盛顿,既不是RCEP成员国也未加入CPTPP。其曾是后者的前身TPP的成员,可惜特朗普上台后第一天就宣布退出该协定。如今美国国内的政治和党争使得两党都不敢逆民意而要华盛顿参加上述两个贸易组织,但华盛顿若要在经济上同中国进行竞争和对抗,就必须组建一个排斥中国的经贸联盟,一如其建立的各种安全联盟一样。至今在组建这样一个具有广泛代表性的经贸联盟方面,华盛顿不是很成功。
拜登在藉参加罗马G20峰会期间,召集英德日韩印等14国领导人开了一个不依赖中国的“全球供应链弹性峰会”。近期由于芯片等的供应出现问题,导致全球的供应链体系紊乱。供应链的问题直接原因是疫情的反覆和加剧,但也与中美“对抗”的持续加强有关。前者随着疫苗的普遍施打,在未来一、两年应该会得到很大改善,由此一因素导致的供应链紧张将得已缓解。然而,对于中美关系,普遍预计至少在未来几年不会好转,甚至还会恶化,故而对华盛顿来说,要减少这一问题的干扰,建立一个不依赖中国的供应链体系,就不仅必要而且建立越早越有利。事实上,不仅仅是针对供应链,如果整个全球经济体系能够“排斥”中国,华盛顿更乐意。
恐怕这是拜登在亚太领导人视频峰会上提出印太经济框架的出发点。不过,或许这个印太经济框架还处于设想阶段,因为拜登的用词是“探讨打造一个印太经济框架”。但此一名称无疑会让外界联想它是美国整个印太战略的组成部分。拜登政府接过上届政府提出的“印太战略构想”,从多个层面建立起了安全和军事联盟的架构,包括最新的美英澳三国军事同盟。在华盛顿的设想中,印太战略构想当然不只是美国和其盟友的安全和军事联盟,它也理当是美国和盟友的经济联盟。若缺了后一方面的内容,要围堵中国至少在经济上就变得很难甚至不可能。
但是,打造一个印太经济框架,比打造一个印太安全框架,对华盛顿要困难得多。首先,华盛顿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来界定它的内涵和标准,这涉及参与者。如果经济框架的内涵很宽标准又放得低,大部分美国的印太盟友或者区域外的盟友都可以加入,将难以起到在经济上围堵中国的作用,而若标准过高参与者少,同样起不到围堵作用。从拜登在峰会上的发言看,美国是要“围绕贸易便利化、数字经济与技术标准、供应链韧性、去碳化与清洁能源、基础设施、劳工标准以及其他共同关心的领域的共同目标”来建构这个印太经济框架,这似乎有点像特朗普退出的TPP或现在由日本主导的CPTPP的翻版。假如印太经济框架和CPTPP一样是个高标准的经济联盟,美国在印太地区的众多盟友,除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加坡、新西兰等外,其他盟友很可能会排除在外,不是他们不想加入进来,而是要他们牺牲国内的经济利益来满足华盛顿的要求,在国内会面临难题。
这里重点要提印度。新德里连RCEP的要求都不能满足而不得不在谈判中途退出,又怎麽肯牺牲国内利益加入印太经济框架?而缺少印度,这个框架就缺了一角。不是印度在经济上多麽重要,而既然是印太区域的经济“抗中”联盟,少了印度,就显得“名不正”。事实上,假如真是如CPTPP这样高水平的经济框架,拜登政府自己能不能通过国内的民意,亦要打问号。面对北京申请加入原本排斥中国的CPTPP,华盛顿明确表示不会重返CPTPP,考虑的就是一旦宣布再次加入该自贸组织,共和党会全力攻击,美国民众也会有很大反弹,这对民主党的中期选举乃至2025年总统大选绝对不利,所以拜登政府不大可能去推动建立一个只是换了个名称的CPTPP。
此外,即使对印太地区的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加坡、新西兰等华盛顿的发达经济伙伴来说,他们是否愿意跟随美国在经济上建立一个“排华”的经济联盟,恐怕也不那麽容易。如果说,华盛顿的盟友在安全上严重依赖美国保护,但在经济和贸易上就不是很迫切了。这是因为经济问题对普通民众的影响更直接和明显,若美盟友在经济上配合华盛顿打压围堵中国,其成本或代价并不像在安全上向美交“保护费”那样会得到多数民众的理解和同意,它会落在这些国家某个或某几个特定的群体身上,由他们来承担,从而势必会引起他们的强烈反对,尤其如果这些群体人数众多且是某个政党的票仓,政府更必须考虑这样做的政治后果。除非华盛顿向盟友倾斜利益,但想来华盛顿不会这样做,因为这会得罪国内利益集团,何况美国现在也是债台高筑。
另一方面,美国的印太盟友都和中国有密切的经贸往来,要他们牺牲同中国的贸易关系而和华盛顿一同“抗中”,不现实。东盟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日韩也是单一国家中同中国贸易量位于前五的国家,澳大利亚的经济更是严重依赖中国。虽说中澳关系近年很糟,北京对堪培拉的几个产业进行了“惩罚”,但这些产业都是精心挑选的,在中澳贸易量中所占比重很少。如果澳洲的铁矿石不卖给中国,还有谁来接盘?可见,连最“反中”的澳大利亚都不可能舍弃中国市场,否则,大可不批准RCEP协议,这样,这个全球最大的多边自贸组织明年就启动不了。美国的盟友虽然在安全上靠着华盛顿,但在经济上则在中美两边下注,他们也不愿得罪北京,因为这不但会失去中国庞大市场,很可能还会引来北京的报复,绝对是赔本的买卖。
由此来看,拜登的印太经济框架很可能不是一个多边自贸区,它目前应该只是拜登提出的一个概念,没有具体内容。而对华盛顿建立“排华”经济朋友圈,北京一直是警惕的,除即将生效的RCEP以及被卡壳的中欧投资协定并申请加入CPTPP外,北京最近还申请加入由新加坡、新西兰和智利于2020年6月发起并签署的《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这都是预防美国之举。
(作者是中国战略分析智库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