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国女生以爱美著称,在新冠肺炎疫情下,也都纷纷戴起了口罩。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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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首尔大学保健大学院在3月4日发表的舆论调查结果,有超过8成的受访者在2月第4周给疾病管理本部投了信任票,比2月第1周的74.8%比例还要高,但对青瓦台的信任率则从2月第1周的57.6%下降到2月第四周的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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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 | 阿达
整理 | 骆仪
责任编辑 | 杨嘉敏
阿达,广州人,定居韩国仁川10年,现在一家福利机构担任中文翻译。
2019年年底,看到中国媒体报道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的简讯,当时虽然想起当年的SARS,但还是觉得疫情离自己很远。本来计划2月底全家回国,不过1月中旬看到武汉公布有新增病例,就及时取消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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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发布迅速透明,感到安心
其实早在1月20日号韩国出现首例输入性确诊病例(35岁武汉游客,经仁川机场入境)之前,韩国媒体就有持续报道COVID-19的进展了,都是以中国官方发布为基准。到更多确诊病例出现后,我就每天通过“韩国放送公社KBS”的手机应用获取相关资讯。我最欣赏的是,KBS晚间9点新闻几乎每天都会请一位医学专家接受面对面访谈,问的都是民众比较关心的问题,例如疫情现状、走向、个人可以采取的预防措施等,专家的回答也比较实事求是,能在很大程度上消除我的焦虑。
此外,韩国疾病管理本部每天举行两次发布会,公布确诊的数字和危重情况、死亡情况,也会回答记者提问。韩国的地方长官(区长、市长、道长官等)都是民选的,各地方自治体有一定的自治权。辖区内出现确诊者后,各地方自治体除了上报国家,也有权自己开发布会公布确诊信息。区级单位甚至公布信息更快,一经确诊,就会发送警报信息到市民手机上。关于确诊者的详情则稍后在市区的官网上公布,包括确诊者的年龄性别、感染途径和出现症状前一周起的动线。因为政府公布疫情迅速又透明,所以即使看到确诊数字在增长,还是感到安心。
我的家在仁川,外国人口比较多,仁川机场也是韩国主要的国际机场之一。但截止3月6日,仁川仅确诊9人(其中2人是新天地教徒),和运气有关,也得益于韩国政府一开始就严防死守。2月6日下午公布了韩国第19号确诊者动线,他于2月1日下午到过仁川松岛现代OUTLET。次日上午,整个仁川的幼儿园和幼稚园老师都通过短信和电话逐一询问家长有没有在1日当天及以后去过这家OUTLET。虽然我们当天没带孩子去,但区政府还是通过幼儿园要求我们孩子在家隔离一周。松岛幼儿园更干脆,直接关闭两周。
超市的横幅上说,疫情期间,会采取包括一天三次消毒购物车、所有员工戴口罩、有人员随时消毒等措施。(阿达/图)
因此,在这样的氛围下,加上关于前二十多例确诊病例的流行学调查都比较明晰,我和我的韩国同事们都不太担心,办公室也没有人戴口罩。韩国网购业非常发达,除了口罩,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短缺的。一月开始口罩价格一直在涨。我们在网上抢了几个儿童口罩后,也懒得买高价的,之前为了防雾霾而囤的口罩还剩下一些,省着用。其实专家也说了,一百个人如果只有一个口罩,怎么用这个口罩才是最有效率,那当然是让出现症状的人戴上。相比口罩,更需重视的预防手段是勤洗手、开窗通风。我们打算只有万不得已要去人多的地方或医院的时候才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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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隔离而伴随的焦虑和孤立感
发现新天地教会集体感染事件后,文在寅总统宣告韩国进入最高级别的紧急状态。各地方自治体也根据相应守则自上往下动员。我在直属区政府管理的福利机构工作,2月23日是星期天,组长立刻在群聊里给我们转发了仁川市下发的公文,要求从第二天开始无限期关闭设施,但所有工作人员正常上班。各区图书馆也陆续通过短信通知市民要休馆。幼儿园、幼稚园和小学陆续关闭及延期开学,但双职工可申请免费的紧急保育和照看服务。
人是从众的生物,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后,当夜我和我先生都有点担忧,开始商量买点什么在家囤一下。想来想去,网购了一袋20公斤的大米、6大瓶纯净水和几个吞拿鱼罐头。从2月24日到现在快两周了,仁川市面平静,大家如常上下班,该去市场、超市采购的照去,街头随处可见的咖啡连锁店也还有客人。毕竟这里不是疫情严重的大邱,没人会在超市或市场门口逮住谁都要测个体温。不过街上戴口罩的人倒是多了许多,在外吃饭聚餐的人大幅减少,餐饮业确实很难熬。
韩国人喜欢喝咖啡,咖啡馆到处都是,往日人头涌涌的咖啡馆在疫情期间门可罗雀。(阿达/图)
因为家里有老有少,一连一个月的周末我们都宅家里。虽然各项大型活动都取消或延期,虽然政府不断呼吁民众在这两三周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和聚会(包括宗教性群聚)、且人与人之间应保持一定距离,但都不是强制的,因为没有相关的法律依据,所以上周日虽然两大首尔基督教会都宣布连续两周暂停弥撒和礼拜,仍然有不少教会强行进行主日礼拜。我婆婆是新教徒,上周还有聚会,不过不提供午饭也取消了下午礼拜,小孩和学生都不参加。
在疫情刚发生时,有些韩国人在医院听到我们说中文会迅速避开,尽管我们最近都没有离开过韩国。但将心比心,毕竟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谁的脸上也没有写着是否被病毒感染。发生大邱新天地信徒超级传染事件后,新天地信徒、大邱人(包括近期到访过大邱的人)又一同成为新一轮的歧视对象。最人心惶惶的时候,甚至见到新同事来报道,我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对方会不会是新天地信徒。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以及因主动或被动的隔离而伴随的焦虑和孤立感,也是亟需重视的课题。
关于新天地教会,我和身边同事一样,刚开始也感到非常愤怒。被传染了不是信徒的错,但是染病后不报告政府还继续躲藏隐瞒,导致被感染人数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那简直和犯罪无异。据说新天地教信徒一旦生病,就会被认为是有罪的,不能上天堂,这也是为什么有人在已经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还隐瞒病况前往集会。
直到3月4号,我看到一个新闻采访,负责运送确诊者的119消防队员说:“他们(确诊者)坐上救护车的时候,好像自己是罪人似的把头缩得低低的。其实他们不是什么罪人。这个让我觉得比较难过。”其实,新天地的信徒也何尝不是受害者。因为疫情而被曝光身份后,在职场被歧视、在网上被骂的应该不在少数。要追究责任的,应该是他们新天地内部下令信徒封口的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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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一视同仁,韩国负债率陡升
经过MERS(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的教训,韩国政府的反应还是相当迅速的。疾病管理本部一天两次发布会,公布最新统计的确诊者数目和重症、死亡者数目(后来改成一天一更),以及政府的最新对策和措施,例如:国家预支付大邱地区的医疗费用;紧急投放四万多套防护服及包括负压救护车在内的医疗物资到疫区;所有一线医疗人员包括被派遣的服役中公益医生都可以获得危险津贴,医务人员以14天为期轮班,如果是私家诊所的医生和护士自愿来帮忙,可分别获得最高55万和30万韩币(约合人民币3207元、1749元)一天的津贴。
检测方面,韩国自己开发的实时聚合酶链式反应(PCR)检测方法,六个小时就能出结果,费用为16万韩币(约合1000人民币)一次,有医生处方即可免费检测。最近首尔等地为了防止交叉感染,还动用公用停车场,接受检测的人员驾车前往,在自己车上完成样本采集,需时不过10分钟。
治疗当然也是免费的。为了防止疫情扩散,非法滞留韩国的人也可以获得免费治疗,保健部甚至承诺不会将非法滞留人士的资料提交给法务部。被集体感染的清道大南医院精神科患者和20名重症残疾人也不惜用救护车一一转送到首尔的大医院和其他国立医院继续救治。即使是捅了大篓子的新天地信徒,他们也有权利获得一视同仁的治疗。大家一致认为如果不能保证这一点,这个社会的基石就会被动摇。
被隔离的人可以申请生活补贴,做测试、治疗、筹集医疗物资要花钱,不断的消毒也要花钱,劝告补习学院暂时关门也要承诺给予补偿,保就业、振兴不景气的国内经济也注定要大洒金钱。今年的政府预算肯定不够用,只能赶快做个《追加更正预算》案,让国会马上通过。韩国史上最大的追加预算案金额高达11.7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682.24亿元),直接让韩国的国家负债率从39.8%上升至41.2%。
仁川所有学校都挂了这个横幅,宣传戴口罩、勤洗手、出现发热等疑似症状时拨打1339或家附近保健所电话,图中是一家女子职业高中校门。(阿达/图)
不过,政府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根据首尔大学保健大学院在3月4日发表的舆论调查结果,有超过8成的受访者在2月第4周给疾病管理本部投了信任票,比2月第1周的74.8%比例还要高,但对青瓦台的信任率则从2月第1周的57.6%下降到2月第四周的49.5%。
每天看新闻,确诊人数都是以数百为单位往上涨,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要到何时才能到尽头。除了新天地教会,不少人抱怨,文在寅政府应该像新加坡政府那样尽早限制疫情输入。不过,相识超过十年的小诊所医生,那天一看到我就说:“我们和中国这么紧密,哪能断绝交流,怎么可以一点礼仪都不讲……究竟是疏忽了哪个环节而导致今天这种状况,恐怕要过后才能客观评价。”
4月15日是韩国第21届国会选举日,所以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和以自由韩国党为首的在野党也相当紧张。“朝中东”(《朝鲜日报》《中央日报》《东亚日报》)是保守派的媒体大本营,比以往更用力地批评政府,但实质性的建议谈不上,反而是为了批评而批评。保守派媒体关于疫情的报道有许多让人诟病的地方。有医生批评,媒体为了吸引眼球用许多推测的口吻报道新天地教会,反而令新天地教徒躲起来不利防疫,需要公众关心的如大南医院精神科确诊患者的报道却寥寥无几。
咖啡店门口的宣传告示,提醒顾客使用消毒洗手液。(阿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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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宜将复杂问题简单化
面对疫情,世界各国出台了一些不同的防疫措施。我个人觉得,各国体制、国情和面对的困难都不同,不宜将复杂问题简单化为“抄作业”。到3月6日为止,韩国政府将大邱、清岛和京山指定为传染病特别管理区域,指定的目的不是要封锁疫区,而是由国家提供更多的资源和援助。大邱人口差不多250万,虽然比武汉少得多,但要封锁的话,不论是人力控制还是资源配给其实都是相当困难的,而且代价也是相当巨大。
针对口罩荒的难题,韩国政府其实一直在想办法。总理丁世均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就国民买不到口罩等诸多不便表达了歉疚。政府决定,从3月6日起进行分日制限购口罩,一人一周两个。青瓦台政策室室长表示:尽管韩国现在的口罩生产量已经比上一个月增加一倍,但还是产能不足,会优先提供给医疗人员、大邱庆北地区和弱势群体。为此,希望大家能你谦我让,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把口罩留给像公交车司机等更需要的人士。
疫情的走向不好说。没办法强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只能做好自己,不给社会添乱。防疫是全社会共同的责任。希望无论中国还是韩国,经过此役,大家都能做到注意个人卫生,多用常识去判断各种信息,听医生的建议,不掉以轻心也不要过分焦虑,待疫情过去家里常备一箱口罩。
朝鲜半岛的玉兰正含苞待放。(阿达/图)
是的,仁川暂时失去了往昔的热闹,玉兰树上早已花苞累累。广州虽是花城却没有玉兰,来到韩国我就爱上了它,花开开一树,花瓣很大,花香浓郁,看到玉兰花开就知道春天来了,樱花也快开了。日落月升,我们总是要继续生活。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