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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我的菜

有人爱吃菜叶有人爱吃菜梆,我就是只吃菜梆的那位,小时候因专挑菜梆吃,还受到长辈们的警告:“专吃菜梆子的人长大后没有衣服穿!”小小年纪的我,根本不会考虑将来的事,看到的只有碗中自己爱的那份“菜”。

特殊年代物资紧缺,弄堂里经常有晾晒的菜干,一个竹匾上若干片放在水里汆过的菜梆、或是一堆堆凌乱的马兰头还有草头……常常被在弄堂疯跑玩耍的我们不小心打翻,没少受长辈们的责骂。可到了那些年的冬季,蔬菜需要凭票供应,阿婆拿出宝贝菜干“七十二变”:肉片炒汆菜梆,当年的大菜,可以“骗”我吃下满满两碗饭;汆菜梆和蘑菇根一起炖,素菜作出了荤菜的味道,热热乎乎和米饭一拌,边吃边给出大大的赞;汆菜梆蛋花汤,清新爽口;马兰头淋上麻油,饭锅上一蒸,整栋楼都飘着香气;最难忘的还数草头饼,草头干拌上糯米粉做成饼,在油锅里一煎,是当年的“网红”,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尝到,给缺少蔬菜的冬季开了一扇窗。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随夫东渡,霓虹国多海鲜少蔬菜,特别是绿叶蔬菜,难得一次在餐桌上“偶遇”,不管叶子梆子,夹到碗里都成爱,挑剔只对有条件选择的人而言,我们穷留学生根本没这个可能。菜叶子让人既爱又恨地存在着。

在日留学时,宿舍的窗台上曾养过一盆薄荷,是“室友”情人节的礼物,廉价且实惠,郁郁葱葱很是养眼,给枯燥的学生生活增添了一抹绿。看书时泡一杯茶,随手摘一片薄荷,茶汤里有了清香,更有了生活的气息;做菜时,摘几片薄荷,裹上天妇罗粉往油锅里一炸,是菜又是景,碧绿的叶子镶嵌着金黄的边,浓重的油香夹裹着特有的薄荷香,通体清凉,满满载着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

回国工作之后经常出差,酒店的自助早餐通常有一个沙拉,各种叶子拌上酱料,好比牛吃草。起初我是为了随大流,慢慢的也从接受到了喜爱,特别是在身体各项指标逐渐接近临界值后,更是从被动化为了主动。平日居家的早餐桌上也有了一盆各种叶子的清沙拉,五颜六色,一天的心情也会美丽如花。

爱吃蔬菜的我也学习着做各种叶子的菜,不进家门的米苋成了常客,原来只吃拌空心菜梗的,则改成了菜叶菜根大团圆——南乳空心菜,酒香草头是我家家宴的保留节目……可要做好一份素菜,考量着主妇们的智慧和能力,比荤菜多花了心思。大火炒空心菜,在火头最旺的时候,绕着锅边浇上一圈二锅头。白酒瞬间汽化,酒香在重力作用下撩向菜叶子,仿佛坏小子向美女抛了个媚眼。浓烈和小清新的结合,是忙碌日子里最合宜的食味。厨房就是生活的缩影,有矛盾更有冲突,能巧妙利用“矛盾统一论”,就成“大厨”。

黔驴技穷时,我被迫去报班学习素菜的做法,让一菜一叶都发挥其光华。现如今,蒸、煮、汆、卤、烤、焗各种方法,我都得心应手,素菜做出了荤菜的韵味,还常常奇思妙想搞个小创新,让我的“食客”们吃得健康满意。

今年暑假去新加坡旅游,顺道拜访丽。丽是我小学、中学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去新加坡留学、结婚成家。丽从小就有一双巧手,现在更是烹饪“专家”,把香料和菜肴完美地组合。丽的家是独立的花园洋房,虽然院子不大,但有果树、鲜花,还有香菜、薄荷和一些我不认识的香叶,这些香料现在是丽的“吃饭”家当,她是有证书的挂牌香料师。

丽请了七八位当地朋友,大家团团围坐在花园里,赏花择叶尝鲜。桌上有切成片的牛肉、鸡肉和猪肉,还有一盆类似春卷皮的薄饼和几碟蘸酱。大家挑选自己喜欢的肉片,随手摘下几片香叶,蘸上酱后一起卷入薄饼中,边吃边聊。“挑根择叶无虚日”,几百年前陆游在诗词中描写的景象在现实生活中重现。我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每次选择一种香叶,不爱吃的肉,象征性地夹上一片,各种酱料也依次试试,权当是一种体验,心里还是忐忑万分,每次入口就如同撞大运,不知道会是啥滋味。口腔味蕾上不同叶子的香气互相交融、碰撞,又在蘸料的调和下偃旗息鼓,每一次都激发出不一样的味道,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是我一次吃最多种类叶子的一餐,而且有些叶子还不知其名。

回家以后,我也去超市买香叶,尝试新的菜肴,尽量无油少盐,让菜的清香和香料的浓郁拥抱在一起,只消几颗盐,就能激发出无穷的美好。其实,做菜和生活一样,也是在不断解决“对冲”“调和”的过程中完成一种平衡,就好像,菜叶总要在味道的相互撞击中,才能找到正确的存在方式;又好比炒小油菜,放盐之前,一定得放一点点白糖……

菜香浸润着我的人生,菜叶参透了世界的一些密码。这就是我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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