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新加坡。
开门的那一刹那,莫翠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已经有几年没探望过姨妈了,这别墅的主人怎么变成了一个邋里邋遢的陌生男人?
她皱了皱眉,冲着对方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姨妈家?”
还没等男人答话,姨妈钟庆春走了出来,一把拉住莫翠玲的手:“这是我的乖孙孙,对我可好了!”
几年未见,此前健朗的钟庆春竟然一脸呆滞,看上去竟有几分老年痴呆症的症状,这令莫翠玲疑惑不已:“姨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而且姨妈从没有生养,这个“乖孙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故事的开端,还得从八年前,钟庆春与“乖孙孙”的一场相识说起。
“乖孙孙”名叫杨寅,是一名导游,在浙江杭州定居,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不过,夫妇俩的收入都很一般,供养两个孩子上学,日子过得有点儿捉襟见肘。
2006年,32岁的杨寅迎来了一桩丰厚的业务,他接待了两位来自新加坡的华裔游客–张碧贞和钟庆春,算下来佣金可比普通业务高出不少。
尤其是79岁钟庆春,对杨寅颇有好感,谈吐非凡出手阔绰的她,还额外支付给这个年轻人了不少小费。
旅行结束后,两人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并约定以后保持联系。
事后,杨寅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回到新加坡的钟庆春却认真地给他写了封信。
在信中她告知杨寅,自己是一名已经退休的物理治疗师,丈夫退休前是一名医生,两人携手半生积累了些资产,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膝下没有孩子。因此第一眼见到热情开朗的杨寅,她就觉得很有眼缘,希望能和他结成忘年之交。
出于礼貌,杨寅也给她回了封信,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成了笔友。
几个月后,杨寅再次收到了钟庆春的信,信中说她的丈夫已经去世,自己一个人在新加坡倍感孤独,希望杨寅有时间可以到新加坡旅游,两人见面谈谈心。
看完信后,杨寅嘴角的嘴角不禁浮出一丝笑意,此后他回信的积极性陡然提升了许多。
在信中,一方面他向钟庆春诉苦,声称收入如何微薄,生活如何困难;另一方面,他又编排了一堆甜言蜜语,将对方哄得心花怒放。
他还在信中肉麻兮兮地向老太太表白:“我们的心已经紧紧地贴在一起!”,如此热情的回应,令钟庆春当即沦陷了,在心理上,她已经对杨寅产生了无法替代的依赖。
2009年,杨寅踏上了前往新加坡的飞机,来到了钟庆春的家。
看着眼前的超级豪宅、花团锦簇的庭院、金碧辉煌的陈设以及十几个毕恭毕敬的佣人,杨寅惊呆了:“只知道她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
杨寅的到来,让钟庆春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她热情地向杨寅介绍家里的各类陈设,并告诉他:“别太拘束,把这儿当作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期间,杨寅还旁敲侧击地打探起了钟庆春的家底。
或许是家里太久没有年轻人的缘故,面对孙辈的杨寅,钟庆春很快沉浸在慈爱祖母的角色里。
她不仅展示了自己收藏了多年的古玩字画,还大方地向对方透漏了家底:早年她与丈夫在新加坡购置了一批房产,等后来房价高升的时候又抛售了出去,现在自己住的这套庄园价值一个亿,加上藏品和存款,她的身价至少有两个亿。
想起在国内那憋屈的导游工作,杨寅心底生出一个念头:“我得设法要留在这里!”,接下来的时间,他开始盘算着如何获取更多的信任。
为了巩固两人的感情,杨寅不断地陪钟庆春聊天解闷,没多久就成功地认下老人这个“干奶奶”,各种名头的零花钱接得手软。
可在杨寅的眼里,这点儿零花钱相比钟庆春的巨额家产,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他实现自己的野心,亟待解决的,是拿下新加坡的永久居住权。
可按照新加坡的移民制度,拿下永久居住权至少要满足一个条件:在新加坡购置不动产,或在此经商。这也就意味着,无钱无势的杨寅想靠自己办理移民,近乎于天方夜谭。
一番思索后,杨寅满脸遗憾地告诉钟庆春:“希望能一直留在您老身边照顾,可我在新加坡既没有房产,也没有任何产业,恐怕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回中国了!”
听说“乖孙孙”要离开自己,钟庆春慌了,她当即表态拿出几百万元帮助杨寅创业。有了这笔巨款的加持,杨寅顺利地创建了一家名为“Young Music & Dance Studio”的音乐舞蹈工作室。
可自开业之日起,工作室就大门紧闭,公司流水一直空白。由于出行不便,钟庆春也没有亲临工作室一探究竟,反而一直将“乖孙孙”当作孝顺又精明的优秀青年。
2011年,杨寅终于如愿以偿地拿下了新加坡的永久居住权。接下来,他紧锣密鼓地实施着下一步计划。
“奶奶,这是我在中国的朋友。”
一天,杨寅突然将一个年轻女人和两个孩子带回了豪宅。
得知“乖孙孙”的朋友到访,钟庆春丝毫没有起疑,反而热情地让佣人给他们准备房间。
从这以后,这几人开始频繁出现在杨寅的社交平台上,晒美食秀恩爱,却压根儿不提关于钟庆春的只言片语。
连佣人都看出了端倪–几人显然是杨寅的妻儿,这可是典型的鸠占鹊巢啊,可钟庆春对“乖孙孙”的所作所为深信不疑。
更匪夷所思的是,在杨寅的哄骗下,老太太还签下一份授权书:将来她失去自理能力的时候,杨寅有权帮助她处理全部财产。
志得意满的杨寅,还在社交账号上公开炫富:“让我的财库向5000万进军!”,引得国内一帮亲友们艳羡不已:“这小子去新加坡创业,这么快就出息了!”
虽说签下了授权书,但老太太身体还很硬朗,这可将杨寅急得不行:“照这势头下去,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很快,他就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钟庆春一向深居简出,唯一的爱好就是收藏名人字画。一次,她听说拍卖行要拍卖一幅徐悲鸿的《饮马图》,市场估价大约245万人民币。
心动不已的她,当即拿出300万准备买下这副画。
杨寅得知后,立即对钟庆春嘘寒问暖:“奶奶这么大年龄,还要辛苦跑一趟,我实在不忍心,以后这种事交给孙子办就好了!”欣慰不已的钟庆春,随即就将300万资金转到“乖孙孙”的账户里。
随后,他在市场上以几百元的价格找了个画师,让他仿了一幅《饮马图》,充作拍卖品送给了钟庆春。
看着杨寅伪造的拍卖收据,钟庆春没有怀疑,反而觉得徐悲鸿的画技不过如此,顺手就将这幅山寨的《饮马图》丢进了墙角。
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杨寅以类似的手段,套取了钟庆春1.3亿元的资金。
与此同时,家里的佣人也发现,钟庆春的记性也越来越差了,有时候前脚刚发生的事,转眼她就忘得一干二净,而且性格也越来越古怪,容不得他们说半句关于“乖孙孙”的坏话。
家里的佣人们也疑惑不已:“老太太原本是个头脑清楚的知识分子,怎么变得如此是非不分呢?”
就在这时,钟庆春的外甥女莫翠玲出现了。
莫翠玲与丈夫常年定居国外,平时很少回到新加坡。看到素来健朗的姨妈变成了这副样子后,她顿时起了疑心。
尤其是在询问关于杨寅的日常言行时,姨妈记忆模糊含糊其辞,这让莫翠玲更加担心,于是她找来女佣苏蒂一问究竟。
苏蒂在钟庆春家服务有些年头了,人品和忠诚度毋庸置疑。她告诉莫翠玲,就在老太太签下授权书后不久,杨寅就找到她,提出给她一笔钱,让她换掉老人的日常用药。
苏蒂没有答应他,还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太太,可老太太鬼迷心窍,坚持认定杨寅是“乖孙孙”,还对她发了脾气。
自知无力改变现状的苏蒂,只得留心杨寅的日常举止。此后的杨寅,倒是没作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每次钟庆春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她去找家庭医生或者打电话到医院,都被杨寅制止了。
莫翠玲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个杨寅别有用心啊!
2014年9月2日,莫翠玲报警将杨寅一家赶走,然后将别墅里的锁全部换个遍。
在姨妈家里,莫翠玲还发现了两份声明:一份的签署时间是2009年,钟庆春以丈夫的名义设立慈善基金,将遗产用于防虐待动物协会和动物园;另一份的签署时间是2011年,即授权杨寅有权处置全部财产。
而且一番检查后,莫翠玲还发现别墅里的大量古董、字画、珠宝都被换成了赝品,对比之下,杨寅的野心昭然若揭。
随后,莫翠玲以谋财害命的罪名将杨寅告上法庭。
在随后的取证中,警方还发现杨寅自称毕业的院校“北京金融贸易大学”并不存在,他所谓的“新加坡中华总商会理事”的身份也是伪造的。
面对一条条指控,杨寅表现得却很硬气:“虽然这些证件是假的,但我对钟庆春的感情可是真的啊!”
随即杨寅向警方提交了证据:一张给老太太剪脚指甲的照片,以及三封带有“乖孙孙”字样的书信。
很快,这所谓的证据就被佣人苏蒂的证词推翻了:所剪脚指甲的照片,是莫翠玲找上门后,杨寅抓住老人的腿摆拍的;那三封书信是老人记忆力衰退的时候,被杨寅诱骗写下的,根本不能作证据。
不过,针对莫翠玲指控的杨寅给老人“下药”一事,警方没有找到物证,罪名无法成立。
2014年10月31日,新加坡法院以伪造移民证件、挪用存款、伪造文件等罪名,判处杨寅有期徒刑11年零两个月,并处罚金500万人民币。
后来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杨寅被获准减刑,并于2022年4月刑满出狱。
得知杨寅出狱的消息,莫翠玲还准备继续追讨他尚未交还的500万罚金,却被92岁高龄的姨妈钟庆春制止了。
被外甥女照顾得神清气爽的老太太,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值得吗?”
或许,经过这么一场闹剧,老人终于看明白了: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真情,与其纠结于一堆数字,不如坦然地活在当下。
不劳而获的杨寅固然可耻,但另一方面,此案也给如今为人子女者敲响了警钟:如果钟庆春老人膝下有子女,如果外甥女莫翠玲能多些陪伴,哪怕多些情感沟通,这样荒唐的闹剧,还会发生么?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国内老龄化的日益加剧,子女与父母的交流越来越少。随之滋生的,是形形色色的人打着“保健品”、“忘年恋”的幌子,骗取独居老人的信任,谋取财产的案例层出不穷。
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钱永远没有挣够的时候,但老人却不会永远都在,多些陪伴多些沟通,才是对老人最好的保护。
. END .
【文|沧海明月生】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