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野生动物闯入城 保持距离 和谐共处

野猪闯入住宅区,水獭跑到公寓池塘吃鱼、蟒蛇躲在咖啡店睡觉、珍稀鸟类在组屋外筑巢……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和谐共处最为理想,但两者冲突近年却屡见不鲜。这些冲突究竟由谁来管理?

从花园城市,到花园中的城市,再到大自然中的城市,口号喊了很多年,但它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真的准备好和大自然和谐共存吗?本期《大特写》,记者首次跟访国家公园局职员,了解动物管理团队怎么解决人与动物的问题。

4月的一个炎热下午,巴耶乌美工业园一家咖啡店的店员在厨房后楼梯间发现一只不足一米长的马来亚水巨蜥(Malayan Water Monitor Lizard),迷路的巨蜥蜷缩在墙角,手足无措的店员赶紧在顾客协助下向警方求助。

国家公园局承包商随后接报到场,四名承包商人员穿着“公园局承包商”字样的深绿色马甲,准备捕捉巨蜥。他们头上或胸前绑着摄像头记录捕捉全程,方便公园局必要时查看,确保动物没有被不当对待。

承包商拿着特制工具,试图固定巨蜥,把它移入笼内。没想到巨蜥受惊之下极不配合,迅速逃到另一个角落,摇起强壮的尾巴一甩,发出“啪啪”警示声响。几番挣扎后,才束手就擒。

承包商确保巨蜥身体健康后,把它移交给公园局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两名高级经理林素贤(32岁)和全德智(27岁),等待放生。

工业区周围建筑林立,巨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林素贤说,马来亚水巨蜥是本地最常见的巨蜥,最长可以达三米,常在绿地和水道出没。全岛的沟渠,都是这些野生动物的川行网络,因此碰到它们也不足为奇。一个防护方法,是在渠口安装防护栏网,防止野生动物爬出。

随着农粮兽医局(AVA)在2019年4月走入历史,野生动物及动植物健康统一转由公园局管理,公园局也成了我国动物管理的第一回应者(First Responder)。

公园局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的一大工作重点,是负责处理人与动物之间的冲突问题。不到20人的团队,每人都有擅长处理的动物,例如全德智负责巨蜥,林素贤负责蛇类。

林素贤大学在澳洲念生物医学遗传,在新加坡野生动物保育集团(Wildlife Reserves Singapore,简称WRS)工作时就边看边学,跟着前辈学习如何处理野生动物。

 

国家公园局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长候俊明(左起)、高级经理林素贤以及高级经理全德智。

研究动物种群宣导和平互动

当你以为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的工作是专职拯救全岛的野生动物,那就错了。他们的工作可相当繁琐。

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长侯俊明(52岁)介绍,除了处理人与动物的纠纷,他们还要花大量时间宣导,提高公众意识,教导大家如何负责任地与动物互动,以及对野生动物进行种群调查和研究。

由于人力紧缺,一般情况下,公园局并不直接参与动物救援工作,而是通过24小时热线中心(电话是1800-476-1600),将抓捕动物的工作分派给四家专业承包商处理,关爱动物研究教育协会(Animal Concerns Research and Education Society,简称ACRES)是其中之一。

公园局的职责也包括制定野生动物管理策略,并不断检讨和提高动物管理行业的标准。

林素贤说,从去年开始,包括害虫管理公司在内的动物管理承包商须参加公园局的基本课程,学习如何在妥善捕捉和检查动物健康的同时保护自身安全,以及采取人道处理动物的方式等。团队还开发了两套针对哺乳动物和爬行动物的进阶课程,供承包商进修。

公众遇到野生动物,究竟要打给公园局,还是ACRES?

侯俊明用了一个简单比喻。两者同是救死扶伤,就像打995通过官方渠道召救护车,同样也有私人救护车,分担救援一部分患者。

公园局会在事态复杂的情况下参与处理,例如今年2月野猪攻击榜鹅居民事件,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成员分批每晚到场巡逻到凌晨三四时,持续近三个星期,确定野猪已离开该区域后,才正式收队。

2019年,双溪加株沟渠出现一条3.4米长的鳄鱼,侯俊明当时就在现场,与受训的承包商一同制伏鳄鱼,把它重新安置。

一些受伤的野生动物,会交由兽医照料后,由公园局负责重新安置。放生地点皆是远离住宅区的森林和自然保护区,如双溪布洛、中央集水地带,以及拉柏多。

侯俊明说:“我们不可能像救火队一样全天跑这跑那,所以一大工作重点是希望通过宣导,让大家、特别是年轻一代,了解什么时候需要致电求助。”

误把巨蜥当鳄鱼

根据公园局提供的数据,截至本月13日,当局今年已接获约7700起有关野生动物和鸟类的公众反馈,其中5500起和鸟类相关,2200起和猴子、蛇、巨蜥等其他野生动物相关。

很多时候,热线中心接到的是杯弓蛇影的公众求助。“居民带着焦虑语气打来电话说,‘我在住家楼下的水道发现一条鳄鱼,赶紧来抓它!’但它其实是巨蜥。我们的工作人员只能引导说,野生动物出现在沟渠和绿地空间是正常的。大部分的情况是,只要人类保持距离,它不久后就会自行离去。”

如果野生动物进入居民住家,居民会更加恐慌。侯俊明举例分析:“为什么蝙蝠会飞去你家,不去邻居家?我们就会去调查,可能你家种了很多芒果树,或者屋檐下刚好有适合它们的庇护处。我们会再指导调整方法。”

根据公园局去年的数据,作为一个土地面积只有700余平方公里的岛国,这里生活着407种鸟类、121种爬行动物、69种哺乳动物,以及31种两栖动物,就连淡水鱼,也有86种。

侯俊明指出,我国正逐渐转型为“大自然中的城市”,但许多国人依然没有调适好与野生动物共处的距离。

“新加坡人热爱自然,但他们要的是一种经过过滤的自然:可以无限接近自然和野生动物,但家里不能出现昆虫。”

当人们选择与自然比邻而居,也须做好更频繁遇到野生动物的准备。

为何野生动物近来频频出没?不少本土保育人士认为,这是政府为满足经济发展与居住需要,清理大量林地,导致野生动物的栖息地被不断蚕食所致。

林素贤则认为,当城市复原更多绿色空间时,大自然离人类也就更近,那么野生动物自然随之而来。

冠病疫情促使更多人留在国内造访绿色空间,把与野生动物相遇的照片和视频上传到社交媒体,会让大家认为和野生动物相遇的频率似乎更高。

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出于各种原因,总有公众喂养野生动物,这等于变相鼓励它们走入住宅区觅食,失去对人类的恐惧,开始把人类和食物联想起来,最终导致野生动物接近人类,乞求食物,甚至造成意外事件发生。

学习共存  切勿喂食

我们学会了和野生动物共存吗?

侯俊明以野猪为例说,“人要和猪共存,不是说出于好心,拿一桶饭或过期面包去喂猪。野猪是比狗还聪明的物种,你喂猪喂到熟了,它就变成你的宠物猪,学会跟着人去住宅区找吃的……但野猪常在夜晚外出觅食。假设它很熟悉这块地方,平日相安无事。但突然一辆车经过,差点撞上猪,马上鸣笛,野猪吓到开始乱冲,越跑越迷路,跑到清晨6点,遇上小孩子开始出门去学校,那么后果呢?”

公园局提醒,切勿对野生动物喂养食物,也不要随意在公共场所留下食物,丢弃的垃圾也要包好。

公园局在2019年开始对本地野猪种群数量进行调查与监控,目前工作仍在进行中。但由于没有过往数据对比,也尚不清楚当下数量,因此无法断定野猪为何越来越频繁出现在人类视野。

当局人员试图用白毛巾盖着巨蜥头部让它镇静下来,但不成功,巨蜥奋力张牙舞尾,屡屡要摆脱束缚。

喂剩饭剩面  把鸽当伴

说到鸟儿,光是今年头四个半月,公园局就收到大约2600起和鸽子相关的举报,其中1900起和违法喂食鸽子相关。

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的其中一项工作,就是调查这些举报,并在七个工作日内答复。

全德智前一天收到举报信息后,第二天就走访白沙一带的组屋调查情况。举报人指该单位有人喂养鸽子,导致鸽子粪便布满窗沿,违法同时还造成卫生隐患,并拍下视频为证。

组屋内的年长者在全德智一番好言相劝和展示视频证据后,才承认是不想浪费食物而喂养鸽子。全德智把一张拒绝喂养野生动物的传单交给对方,耐心解释喂养行为的后果。

根据去年6月生效的新《野生动物法令》,违法者如被抓到喂食野生动物,初犯将面临最高5000元的罚款,重犯将面临最高1万元的罚款。

全德智说,若情况不严重,一般第一次是发警告信处理。“很多喂鸽的公众是老人,有些是出于好心,担心鸽子不够吃而喂剩饭剩面,有些则是生活孤独,把鸽子当做陪伴。我们也会在拜访时留意对方有没有出现失智症等症状,并把可疑个案转给护联中心跟进处理。”

全德智是公共奖学金得主,在美国读大学时主修物理和哲学,闲暇时间喜欢读哲学专著,原本只是短期调派公园局,却爱上这份工作,要求延长任期。

当他谈起动物时,言语间,眼睛里有光。“拯救动物,或解决冲突,是有形的成果,很有满足感。”

不过,当谈到最不喜欢这份工作的哪个部分时,包括全德智在内的几位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成员不约而同地提到,和固执不配合的居民打交道,最让他们感到头痛。

全德智说:“我们努力打造人类和大自然的和谐,居民却不买账,或是屡劝不改行为时,是很让人沮丧的。”

林素贤则透露,曾遇到家中进蛇的居民,当被告知是因为家里有老鼠才吸引蛇来,因此要补洞清老鼠时,居民回呛:“这个不是我的问题,是政府的问题。”

鸽子已经相当适应人类的喂食,巴西立10通道这个组屋单位的窗外,就出现一只等待居民投食的鸽子;窗沿满是它们留下的排泄物。

数量过剩 留或杀?

大家常问的另一个问题是,究竟什么才算是野生动物数量过剩?人道毁灭是最佳方法吗?

听到这里,在牛乳场自然公园办公室受访的侯俊明笑着挠挠头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既要考虑生态承载力,也要考虑社会承载力。一方面要看这个自然环境能容纳多少野生动物生存,另一方面也要看居民能接受的数量顶限。

“我们不能单纯说留或杀,因为杀掉野生动物只是短期方法;还有其他解决方法,如绝育、去除食物来源,或是改变栖息地等。就像着火,须报警叫消防队来灭火,但是之后家里要安装防火门、洒水系统等防火装置。管理动物也是一样,不能只考虑短期方法,而要看长期目标,看我们能容纳的种群数量是多少,以及如何保持在这个数量。”

靠近自然保护区的私宅和市中心的组屋,因为所处环境不同,也有不同的策略。公园局通常会和该区议员合作,让公众参与解决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

就在当天采访后,侯俊明就赶去和义顺集选区议员黄国光见面,商讨如何解决义顺东的鸟患问题。他们最终决定修剪受影响区域的树木,并考虑改种鸟类不喜欢的树种,缓解该区人与鸟类之间的矛盾。

植入微晶片  树林放生蟒蛇

还记得文章开头的那只巨蜥吗?在放生那天,它乖乖地待在笼子里,由公园局的巡逻车送往位于岛国西北的一处放生地点。和它同车的还有一条近两米长的网状蟒蛇(Reticulated python),两天前在万国弯被发现,经由承包商捕获后交给兽医,接受健康检查后等待放生。

到达放生地点,林素贤熟练地把编织袋内的蟒蛇放到空地上,戴着防咬手套的她一边用白毛巾盖住蛇头,让它镇定下来,一边固定住靠近蛇头的身体。另一人固定蛇的后半身,让蛇身呈一字型,防止蟒蛇因紧张蜷缩成圈。

兽医用针管在蛇尾植入米粒大小的微晶片,方便追踪本地蟒蛇数量。日后若再次捕捉,也能知晓它曾被捉的历史。

在阳光的照射下,网状蟒蛇黑黄夹杂的网状斑纹格外耀眼,让人有上前细看究竟的冲动。

林素贤一边安抚蟒蛇,一边镇静地说,她发现蟒蛇正在蜕皮,因此会特别紧张,还流出黄白色的排泄物。“把蛇放在地上,让它感受大地,会更有安全感。”

网状蟒蛇是本土物种,无毒,生性害羞,也是本地最常见的蛇类。老鼠是它们最爱的食物,会为捕鼠进入住宅区。注射完毕,林素贤再把蟒蛇转移到放生地的树林里,并后退到安全距离观察。重获自由的蟒蛇先是蜷缩着身躯,观察了好一会儿环境,突然转头面向记者和随行摄影,快速向前滑行的同时伸出细长的舌头,以示震慑,吓出记者一身冷汗。

目的达到了,它再转头,徐徐滑入丛林深处。

它抬起上半身来时,谁不怕呢。

这就叫敬畏自然吧。
 

野生动物管理与外展处的一项主要工作,是对野生动物进行种群调查和研究,其中包括调查本地长尾猕猴的分布和数量,预计将在今年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