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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时—记林谋盛烈士逝世75周年祭

就在那时

—记林谋盛烈士逝世75周年祭

麦里芝蓄水池边,沿着路牌一路前行,依然不放心,看到有晨运的人从里面跑出来,还是拦住人家:“请问林谋盛烈士墓该怎么走?”,“我不知道,不过有好多人穿得跟你一样,都走去那边了。”汗水淋漓的女士真聪明,回答得模糊又准确。

看她手指的方向,隐隐人影,已经不远。一时确定了便心安,也才有思绪去听远远传来的一弦胡琴,咿咿呀呀,时续时断。说不上技巧有多么好,但琴声映着水色再传音出来,多了一层水润的清脆,也正因为咿呀断续,反而本色无累赘,听到人心里去。

风景秀美的麦里芝蓄水池

前行,远望丽日晴阳下的麦里芝水面粼粼灿灿,水边曲桥,桥上凉亭,烟水对岸连绵不断的苍苍绿色,环池都是热带雨林。几年前也曾数度参加周末环池徒步,约两小时行走十余公里一身大汗。雨林深处,连现代WiFi都不通,只剩下人与心,心与自然,真是好出处。不能不想像当年,林谋盛与女友在这里游玩的美好。

林谋盛父亲,林路。

位于福建南安背山面水的99间林路大厝,现被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林谋盛1909年生于中国福建省南安市,父亲林路耗时5年修建、中西合璧号称99间的祖屋大厝是他的童年城堡。林路是南安后埔林家第十二世,曾获满清晋封为“荣禄大夫”,相当于“一品文职”,曾捐输被封为福建花翎道,赐名云龙,赏戴花翎。

林谋盛是林路的第11子,却是第一个亲生儿子,此前林路曾收养10子。林谋盛自幼在家中私塾接受早期教育,年纪稍长移居鼓浪屿,在英华书院接受英文教育。1925年林路返回新加坡,16岁的林谋盛也随同南来狮城,就读于莱佛士书院,毕业后于1927年到香港大学攻读商科。

林路是南洋知名先驱,著名建筑家,新加坡维多利亚纪念堂、旧国会大厦、新加坡美术馆、水廊头凤山寺、九龙堂林氏大宗祠都是他的建筑杰作,并另开设砖瓦厂、饼干厂等各项业务。林路于1929年去世,林谋盛放弃学业接手家族生意,不久与颜珠娘结婚。他在战前曾任中华总商会董事及多家重要社员的重要职务 – 吾庐俱乐部目前所存约1970年的旧会员名单上有林谋盛弟弟林谋炎的名字,林谋盛生前是否为吾庐会员,有待确认。

1930年,林谋盛与颜珠娘在九龙堂临时大宗祠喜结良缘。

林谋盛当年和妻子颜珠娘是自由恋爱,颜珠娘为土生娘惹,自幼为孤儿,被基督教组织收养,后来成为一所女校的英文教师。她因担任林谋盛妹妹们的补习老师经常出入林家,结识林谋盛。恋爱期间,麦里芝蓄水池是他们经常约会的地方。两人在九龙堂林氏大宗祠喜结良缘,婚后育有四男四女。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林谋盛即投入抗战活动,在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印尼参与领导各种抗日活动。他筹集赈款支援祖国抗日,参与发动侨界抵制日货,组织日属企业华侨工人大罢工。1941年12月30日,陈嘉庚在新加坡成立“星洲华侨抗敌动员总会”,林谋盛积极参与并组织华侨抗日义勇军。1942年新加坡陷落,林谋盛撤离回中国。

136特工部队

1943年,盟军秘密组建136特工部队,准备收复马来西亚,林谋盛奉命出任中方最高首长与英军联络,协助组织中英联合军团东南亚华人地下抗日军。1944年3月他化名陈春林潜入霹雳州怡保市指挥敌后活动,1944年5月27日不幸被日本宪兵逮捕,囚禁在当地华都牙也监狱,饱受折磨,6月29日为国牺牲,年仅35岁。

日军投降以后,颜珠娘与长子北上迎回遗骸,向英殖民地政府要求葬在麦里芝蓄水池旁,凝结一生美好记忆的地方。1946年1月13日,英殖民地政府以军礼安葬遗骸于新加坡麦里芝蓄水池旁,署碑“陆军少将林谋盛烈士之墓”。1954年又于政府大厦前伊丽莎白公园内建林谋盛烈士纪念碑。

位于麦里芝蓄水池畔的林谋盛墓园

位于政府大厦前的林谋盛烈士纪念碑。

1994年,林谋盛逝世50周年,近300人在伊丽莎白道林谋盛烈士纪念碑前举行悼念会,时任新闻及艺术部长兼卫生部长的杨荣文是纪念会主宾。2014年,逝世70周年,由樟宜博物馆组织倡导,在克兰芝阵亡战士公坟,林家数十家属及媒体公众为其举办悼念仪式。

2019年6月29日,逝世75周年,在麦里芝蓄水池林谋盛烈士墓地的悼念活动,由南安会馆、九龙堂林氏大宗祠、厦门公会主导,吾庐俱乐部致送花圈。

时光跨越,曾经的故事,珍贵的牺牲。脚步渐渐赶上前面一位老人,白衣白裤素装的张东孝先生。张东孝先生是吾庐俱乐部副主席,他的外公是林路早年领养的第七子林金桔,而林谋盛是林路在领养了诸多子女之后的第一个亲生儿子,按照辈分,林谋盛是张东孝的外叔公。而张东孝的父亲也曾是吾庐会员。

张东孝先生在去往林谋盛墓园的路上

同行向前,张先生告诉我,他刚刚经过时邀请了那位拉胡琴的人,等一会儿也来这里拉几曲,而“这里” — 我们其实已经来到了陆军少将林谋盛烈士墓前。林谋盛原本信道教,与颜珠娘结婚后改信基督教。背依青秀林树,朝向潋滟水面,中西合璧的大理石碑铭,石碑肃穆铭文雄健,简约刚劲英气回荡。

墓前砖漫的小场地,已经站满了人,是的,我们大家都是素打扮。远远看见陈煜博士,她是新加坡国立大学建筑系的助理教授,她对林路家族尤其南安老宅多有研究,2019年3月曾在吾庐举办过关于林路大厝的主题讲座,展现老宅绚烂风华,她也是这次祭拜活动的召集人,“三家公会 + 一个家族,还有你们吾庐”,她在简讯里这么对我说。

其实不久前2019年5月20日,为了配合吾庐俱乐部与陈嘉庚基金纪念新加坡开埠文化讲座系列之四 《从武吉布朗回溯新加坡开埠到建国》,我们曾经组织武吉布朗山的实地行走,集合地点就是在麦里芝蓄水池,拜谒的第一个墓园即林谋盛烈士墓园。那一次来自新加坡各界的民众学者多达八九十位,也曾一起倾听林谋盛的故事,而林路墓地则在武吉布朗。那次行走的带队人林志强先生,也正在不远处。

迎面走开林怀玉医生,他是林谋盛第三子,三月份讲座时与林家人曾来过吾庐,我们握手,握手胜过千言万语。也与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主席、南安会馆主席陈奕福先生握手,他感冒了,但笑容一样亲切谦和,陈先生曾应邀担任吾庐俱乐部与陈嘉庚基金纪念新加坡开埠文化讲座系列第三场《华人社团 – 二百年来新华社会的中流砥柱》的主宾,也将是第九场以孙中山为主题的主宾,借机感谢是必须的。远远望见吾庐董事邹福来先生,他早到了,立在角落,指一指他身边的花圈,告诉我那是吾庐的,已经送来了。

林怀玉医生为首的三位家族前辈最先献花

一起鞠躬致敬

吾庐花圈用素色,白玫瑰白大丽白百合,一圈翠绿枝叶。悼念仪式正式开始,现场数十人列队聚集,三家会馆分别致辞,南安会馆兼致悼词,以及亲人致辞 – 《联合早报》社团版卞和先生与摄影师忙着记录与拍照 – 而后是同鞠躬,再献花。献花仪式是亲人先行,曾经有多少年,颜珠娘带领子女们前来扫墓,孩子们渐渐长大,她也已然辞世。眼前以林怀玉医生为首,三位德高望重的家族前辈,也都是七八十岁的苍苍年纪,拄杖尤前行,场面动人。

亲人敬献的都是手捧花束,从下一代的衣袖怀间献到上一代的碑石怀间,花间都是暖香血缘。

张东孝先生与邹福来先生代表吾庐俱乐部献花

之后是社团鲜花,三家会馆在前,最后是张东孝先生与邹福来先生代表吾庐俱乐部致献。邹先生曾有军人经历,依然还有军仪俊逸,献给少将烈士,也是一种意外的恰合。林谋盛烈士墓鲜花丛绕,低首墓石前的花束与墓碑两侧左右相称的花圈。想要拍个全景,邹先生走过来跟我说:“你就是每次都要特别!”,我知道他在说花圈,三家会馆的花圈形状一致,都是圆形花环配木箱底座,可是吾庐却是铁制三角架上铺展大花丛。

“不是我要特别,是送花的朋友说为怕下雨,特别安排了三角铁架子,我也不知道,三家会馆感觉是一起订的。” 从第一眼,我其实一直为我们与人不同的花圈,暗暗觉得不好意思。邹先生看我一眼:“反正不管怎样,你每次就是特别,这样也好啊,刚好凑成一千……“,望着墓碑仿佛自言自语地又加一句:“天意。”

远望过去,我们的花圈在最左侧,与另外三家的花环确实刚好成1000,一千,是的,千,千秋忠烈,千古留名……

就在那时,就在众人散去将散的时候,有位老人在幕前深鞠一躬,坐下来,膝上二胡弦开一缕,竟是那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所有将散的人都回头来看,禁不住驻足聆听。

就在那时,有一只蝴蝶飞落在邹先生的头上,轻拍翅膀,欲飞不飞,久久不去,甚至大家纷纷称奇举起手机拍照,拍得那么久那么多了之后,等他离去,他依然万分留恋般的,在胡琴声里,不肯展翅。胡琴越过林树水面,打在粼粼波光上,折射了,再向远方去,悠长音色里,有林谋盛在家书、日记里写给颜珠娘的句子:“当我在那个难忘的二月早晨离开你的时候,原以为这只是短暂的别离。我原本计划在苏门答腊某处先找个栖身之处,等候安全时日再回来。我作梦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成永诀!”

“当时新加坡与厦门、香港之间已没有轮船通行,对我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竟然抛下你不顾!”

“自1937年以来,我试图以个人棉力,为抗战事业作出贡献,这项任务正好可以继续我的报国志愿。”

”然而,我唯一的顾虑是对你及子女们的责任。我把这责任全部付托予你,是一件痛苦的事!我希望你把子女抚养成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好。如果上苍有灵,一定会庇佑你们的。我岂能怀疑没有神灵的存在?”

“保家卫国义不容辞。每一天,数以万计的人民为国捐躯……你不必为我悲伤,反而要为我的牺牲感到骄傲,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将我的经历告诉他们,让他们沿着我的足迹前行。”

林谋盛烈士

林谋盛为颜珠娘拍的照片

林谋盛日记

2015年,林家获得中国政府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以表彰林谋盛的历史功勋。林谋盛被收录在民政部第二批6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