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究竟有没有学术自由?本地“保姆型”政府是否反应过激,连大学生在校内公开接触与讨论政治异议也不被允许?我国日后还能推出“实至名归”的自由艺术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课程吗?还是只能推出“净化版”?
自耶鲁—国大学院在上个月(9月)临时取消一门题为“新加坡的对话与异议”(Dialogue And Dissent In Singapore)的跨学科课程后,网上不但引起热议,许多国会议员也对此深表关注。今天(10月7日)国会复会时,官委议员特斯拉博士、宏茂桥集选区议员殷丹博士及马林百列集选区议员谢健平都要求政府阐明对学术讨论自由的立场。
不清楚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的蚁粉可以点击这篇文章重温。
有备而来的教育部长王乙康在答复时提出三大概念:
- 大学课程不能沦为党派政治的工具与手段;
- 大学必须培育能独立批判性思考的学生;
- 东西再好被滥用,就会变成好心做坏事。
大学课程不能沦为党派政治的工具与手段
王乙康说,政治异议绝对是个合法的学术题目。学生们在校内也能自由学习历史上著名革命先贤,如:马克思、恩格尔斯、列宁、孙中山和毛泽东的思想。他们也会在课堂上公开讨论香港示威游行对新加坡这个小国在政治发展上的影响,以及为全球化和反气候变化开展的各种抗争的起因与意义。
大选来临时,本地自主大学也会召开论坛,邀请不同政党的代表进行公开讨论,为学生们公平展示不同的政见。
但是,在其他情况下,任何一个政党的成员,无论属于执政党或反对党,都不允许在校园内动员学生寻求支持或者推进不同党派政治意图。本地政治领袖们受邀与学生对话时,也只能讨论国家政策,不允许寻求党派支持。这点在新加坡是黑白分明的。
大学必须培育能独立批判性思考的学生
王乙康这句话的下半句是:大学不是用来培育未经大脑思考就胡乱批评的学生的温床。
耶鲁—国大学院本身就是一所倡导“自由艺术”的学院。但自由并不意味着未经大脑思考就胡乱批评(Unthinkingly Critical),而是能够自由地进行批判性思考(Thinking Critically)。
这句话倒是与巡回大使许通美日前在新加坡开埠两百年的研讨会上所说的:“新加坡需要的,不是拍马屁的人,而是爱我们的批评者(loving critics),以及敢于批评我们的爱人(critical lovers)。”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乙康的潜台词就是:新加坡大学的学术自由必须在新加坡法律的框架内去开展,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学术自由更不能用来引导学生触犯法律,以推进某些政治意图。
王乙康说: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条规和法律,还有不能踩的红线。举个例子,即使在美国,如果一所美国大学的课程由(伊斯兰教)圣战者来设计,用于宣扬暴力,那美国政府绝对不会容忍。在法国或德国的大学,如果提出开设纳粹主义的课程,相信当地政府也不会坐视不理,毕竟这些都与他们的法律背道而驰。”
东西再好被滥用,就会变成好心做坏事
自由市场竞争与资本主义可以为人民创造更多工作机会,改善生活,但同样也会引起贪欲与剥削。
民主虽是目前人类已知的一种最佳国家管理方式,但民粹主义和分裂政治却会削弱大家对这种政治体系的信心。
社交媒体将全球许多人连接在一起,让以往没有声音的人有了发声的机会,但假消息与各种操纵形式却在同一个空间里滋长。
“新加坡是一个小型的多元种族与宗教国家。我们不像世界上其他大国那样有宽裕的犯错空间。如果香港的街头示威与骚乱,或者英国的政党混乱局势出现在新加坡,那我们的国际声誉将毁于一旦。大家,无论是新加坡人或其他人,对新加坡的信任与信心将严重受损。我们的前途将面临严峻威胁。”
教育部长国会上频频“爆内幕”
其实,耶鲁—国大学院校长陈大荣已经在9月底对为何取消课程进行正式回应,不过当时他的答复较为简短,并没有进一步透露任何详情。教育部长王乙康则不同,他今天在国会上回应议员们的提问时爆出了整个事件的许多“内幕”。
内幕一:校方屡劝,亚菲言坚持不改课程内容
院方是在今年5月收到客座导师亚菲言(Alfian Sa’at)提交的课程大纲。
当时,院方就整个课程的设计所要达到的学术目标提出质疑,并与亚菲言进行讨论。亚菲言后来同意作出修改,但仅仅只将课程题目从“新加坡的异议与反抗”改为“新加坡的对话与异议”。
院方9月收到“修改后”的课程大纲时,愈发担忧,因为课程大纲缺乏学术严谨性,也流于片面。亚菲言所提出的课业活动还包括:
- 动手制作抗议标语牌;
- 到芳林公园的演说者角落游学;
- 与曾经触犯过公共秩序相关罪名被判刑的社运人士范国瀚(Jolovan Wham)及西兰帕莱(Seelan Palay)进行对话会;
- 参与接受外国资金的时政网站 New Naratif 发起人韩俐颖与覃炳鑫的讲座;
- 观看宣扬异议人士的电影,例如美国Netflix所制作的,颂扬香港社运人士黄之锋的“青少年对抗超级大国”电影;
- 参与本地妇女行动及研究协会(AWARE)举办的讲座。不过妇女行动及研究协会已澄清,虽接到邀请,但并未答应此事。
王乙康指出,第一点和第二点大大提高了学生们触犯新加坡法律的风险。如果触犯法律的是国际学生,他们的学生签证很可能会立即被撤销。(换句话说,学生们只是觉得好玩,殊不知已经游走于犯法边缘)
第三点和第四点很可能让意志较薄弱的学生在不知不觉中被洗脑。尤其是覃炳鑫曾公然提出,新加坡人应庆祝马来西亚独立日,而且马国首相马哈迪应该“领导东南亚去推广民主、言论与询问的自由”,因为“马国对于许多为民主苦苦奋斗的新加坡人和东南亚其他地区的人而言,都是一盏明灯。”
(亚菲言今天下午在面簿上澄清,修改后的课程大纲,只有韩俐颖的讲座,覃炳鑫并没参与。)
由于当时离开学日期太近了,耶鲁—国大学院最终确认不够时间修改课程内容,于是在9月13日通知有关学生取消课程,并通知教育部。教育部经审查后,全力支持耶鲁—国大学院的决定。
王乙康强调:负责课程的个人要如何看待新加坡,内心有什么感受,那纯粹是个人自由。
“他们可以用文字抒发、甚至是在社交媒体上宣泄。但我们必须决定,是否能允许本地教育机构内出现这种不受控的政治反抗形式,而且还是以指定课程、带学分的形式来进行传授。”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
内幕二:亚菲言是何许人?
在教育部眼里,亚菲言是一名政治活跃人士(Activist),对新加坡的许多方面,包括本地的种族关系,心存不满。这点直接反映在他的诗歌里,其中一首题为《新加坡你不是我的国家》的诗歌里,有几行诗是这样写的:
“新加坡,我断言你根本不是一个国家,
别对我高声嚷嚷
我不怕你的国歌
……你怎能称自己为一个国家?
你只不过是一个由高速公路、吊臂、以及开车10分钟就能到达地铁站的公寓
组成的可怕幻影”
王乙康接着说,在2013年,当21名马来西亚人在鱼尾狮公园非法示威被警方逮捕后,亚菲言竟然“代表新加坡政府”对马来西亚人民道歉。
2018年,马国大选结束后,亚菲言高声赞扬“新的马来西亚”比新加坡好多了,却根本无视于当时马国人民心中普遍担忧的“街头可能会发生混乱局面、与镇暴警察起冲突、交通完全停顿等等”。
王乙康也指出,亚菲言在刚过去的周末也写道:应该让学生积极人士在新加坡觉醒,尤其是在“政治意识化”方面。王乙康解释说,“政治意识化”是一个极端左派的思想,意图让人们意识到自己这一生都在受到压迫,呼吁他们对这些压迫因素进行反抗。这应该就是亚菲言想推出“新加坡的对话与异议”课程背后的动机。
亚菲言反击:我不是政治活跃人士
听完王乙康的说法后,亚菲言下午就在面簿上写了长长的一则帖文,逐字逐句反驳王乙康的说法。基本论点有两个:一、你断章取义,我的诗歌还有第二部分;二、我不是政治活跃人士。
“在国歌两个字后面还有一句‘国歌的歌词依然从我汁液干涸的心的树皮表面像血那般渗透出来’。如果只是停留在国歌两个字,会显得我似乎在抗拒象征国家的标志。事实上并非如此。”
亚菲言还说,国歌对他而言会梦萦魂牵,能不自觉地激发起他的爱国之情,他想用这首诗表达自己不想受这种骈发而出的爱国情操所控制,所以选择保护自己,不去深爱任何东西。
“我不是一名政治积极人士。我只是一名作者和剧作家……我总觉得国会需要多点诗歌,今天部长能念出我的诗,我感到很荣幸(即使是用来攻击我,也各取所需)。”
“可能我必须安排与部长见上一面,然后给他一本我的书,可能是Malay Sketches(马来素描)。马来语有一句话说:如果你不认识一个人,又怎能去爱对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