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历史参照点,排长龙、过安检对我来说,也就问题不大。一个直观印象是,哇,人真多。除了四五年一次的选举群众大会外,很少能看到这么大规模的群聚。要知道,这是新加坡。五人或五人以上有共同诉求的集会,如果不向警方申请,就算是非法集会。
一过了安检,进入警戒线内的主会场,我感觉这场面似曾相似,但又想不起来。看到旗子飘飘时,思绪马上涌来。这不就像那个“冻算!冻算!”响彻云霄的台湾选举嘉年华?
台湾总统选举是开启我对民主选举认识的那道门。虽然它可能走偏了,也远远不够成熟,但作为一个民主课本的习题,台湾的案例对东方社会来说,肯定具有借鉴意义和警世作用。
1996年开始总统直选, 2000年历史性的政治变天,2004年震惊四方的枪击案事件,台湾选举从来没有平静过。直到2008年,一切才似乎回归正常。也就是这一年,我到台北和高雄参与选举采访工作,每晚都要去造势晚会听人喊“冻算”。感谢同事的经验分享,学习了如何观察一场造势活动。此后,每到大型场合凑热闹,作业方程式的感官按钮,总不经意地被启动。
例如,看一看,有没有大巴车载送?有没有饭盒派送?有没有组织性的队伍摇旗呐喊或举着口号标语?若有,那民众十之八九是动员来的,不是自发参与,场面再大也不等于赢面大。再观察现场参与者的属性,是“一家大小型”,还是“单独行动派”,年长或年轻,学术派或通俗派占多,本土派又或外来派占多等等。
在“粉红点集会”上,我身上的钮又被按到了。一眼望去,年轻人居多。有的是学生三五成群一块来,有的是几对年轻夫妇一块来,还有一些父母把家中小朋友和小宠物全都带来。他们带齐零食、汽水和红酒等等。在“有爱无类”的大主题下,大伙儿一块享受免费的背景音乐,享受欢愉的野餐大会,享受一种难得与陌生人凑在一块儿的集体亲密感。
因为场面有点拥挤,难免一个动作就碰撞到人,或踩到地上的草席。但有意思的是,大家都很宽容,可能因为受“爱的主题”的感染,参与者即便萍水相逢,也莫名地感觉一见如故,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哪怕是一个姿体语言就能拉近距离,包容彼此的不小心。
当然,没有什么比享受一年一度的集体大解放来得更爽。除了声援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Lesbian,Gay,Bisexual,and Transgender,简称LGBT),情感上应该也有一种想展示一下叛逆之心的渴望?
新加坡是一个法律严苛的国家,做人要循规蹈矩,不要行差踏错。大家平日都神经紧绷,忙于学业或工作。我们经常被提醒,在各种攀比和竞赛中不能落于人后,一刻都不能放松。在芳林公园的此时此刻,正是拿下假面具,向社会上各种无形束缚扮鬼脸的大好机会。有人将象征同志人权运动的彩虹旗披在身上,有人带上了粉红色假发,有人将脸颊涂上亮丽的彩虹粉。
不过,国歌响起时,大家还是认真地立正唱歌。夜幕低垂,活动进入尾声时,两万多人一起挥舞手中的电筒,随着“Over the Rainbow”的歌曲摆动,联同人工撑起的“雨伞彩虹”,构成一幅“有爱无类”的闪光图案,煞是好看。霎时感觉自己像是个外国人,可能因为在国外派驻太久,这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新加坡一景。在彩虹和灯光泡圈之外,我看到了包容与互助精神不经意地在传递,以及多颗反叛的心在狂野的路上奔跑。
在“七一”集会举办前,内政部长兼律政部长尚穆根曾强调,不管是赞同或反对“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生活方式,处理问题的做法是展开讨论,尝试劝服对方,但决不能骚扰对方,这是不能被接受的。
尚穆根也明确表示,只要遵守演说者角落的条规,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举行集会。政府是基于这样的原则,允许声援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的“粉红点”集会在演说者角落举行。尚穆根也说,同样的,任何人想组织集会声讨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的生活方式,可以申请在演说者角落这么做。
为什么部长要重申政府立场呢?那是因为专门辅导“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的公民组织Oogachaga向他反映“粉红点”集会的一些赞助人曾受到骚扰。另一方面,一些对“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生活方式持反对看法的人则投诉,他们受到声援上述生活方式组织的骚扰,要他们改变立场。所以,部长在活动举行前,把社会活动的“游戏规则”讲清楚是有必要的。
从当晚的活动判断,新加坡社会算是理性克制的。没有什么极端行为,也没有发生两派人马公开对立的事件。多元社会需要理解与包容,只要不违法,不去骚扰别人,各种团体都应该享有活动的空间。在保守与现代中游走,新加坡官方在处理”粉红点集会“的议题上,算是不错了。虽然不像台湾那样举行大规模的“同志游行”,但至少能够在公开空间聚集发声。当然,同志要进一步争取权益,那恐怕又是另一码事了。
活动结束,我和朋友道别,独自往停车场走去。看着两万多人有序散去的壮观场面,突然想到台湾有个绿党,政治主张包含环境保护、生态平衡、坚持社会平等。既然重视环保议题的人可以组成绿党,那如果LGBT也组成一个政党,那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