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2500年后的2020年,新加坡实现了老子的愿望

繁忙的新加坡樟宜机场,因疫情而变得冷清。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菲佣回家不容易,回来更难

我从没想到自己与疫情竟是以这个方式“结缘”。

我家从不请女佣,不习惯。但有了女儿之后,挣扎了两三年,实在忙不过来,只好请了菲佣。一转眼,哈妮琳到我们家都已经续了两次合同了。

根据合同约定,哈妮琳每工作两年可以回家15天,由雇主支付费用。她生日在四月,老早就请假,我也买好了机票,让她四月下旬回菲律宾过生日。

2020年3月12日,哈妮琳来找我,说感觉菲律宾疫情不妙,每日新增已经从个位数进入双位数,她担心四月下旬疫情会很复杂,怕到时出行有问题,要求我让她早一点回家。

我考虑了一下,心里一闪而过,疫情瞬息万变,万一她从菲律宾想回来,到时新加坡不许入境怎么办?但我再想想,她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即便可能将来有任何不便,还是得让她回家。

跟她商量之后,果断决定尽快走。于是,把她机票改签到3月16日离开,回程定在31日。

果不其然。哈妮琳人还没走,新加坡3月15日就宣布边境控制的新措施,要求女佣在入境之前,雇主必须先获得人力部批准,而且,女佣入境之后,须在家隔离14天。这个措施是考虑许多家庭主要让女佣帮忙照顾老人和小孩,所以要减少这两个体弱群体被感染的机会。

这样一来,哈妮琳3月31日回新加坡之后,一直得到4月15日才能出家门。在此期间所有外出的工作任务如买菜、接送孩子上下学,都得我来执行了。我的许多工作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当然,趁哈妮琳还没走,我还有机会跟哈妮琳商量,让她等疫情缓解了才走。

转念一想,这样也不好;一来有违契约精神,二来有违人道主义精神。我最担心的是,万一疫情对她家造成什么伤害,我这次留她,到时万一她家有事,不巧停航了回不了家,岂不遗憾终身?所以,这事我没跟她提,让她照样走。

哈妮琳出发去机场之前,我把家里珍藏的十多个口罩给了她。从疫情发生以来,我一个口罩都没用过。一来是因为世界卫生组织和新加坡卫生部都倡导戴口罩弊大于利,认为口罩应该留给病人避免传染,二来是因为新加坡口罩确实买不到。在疫情初发时,新加坡许多人买了大量口罩、护目镜、防护服、酒精洗手液,不少还是从印尼抢购来的,全发到湖北支援前线了。我是其中一个。

我也交代哈妮琳,你回国是为了看望家人,所以尽可能留在家里,能不出门聚会就不出门聚会。她答应了。

然后,哈妮琳飞了。出了马尼拉机场,坐了一夜的车,蛮顺利地回到老家了。

没想到,接下来的事一茬接一茬。

就在哈妮琳回到家的第二天,3月17日,我接到酷航的电邮,说由于“疫情造成的营运困难”,所以3月31日原定从克拉克机场回新加坡的航班取消,未完成的航段以消费券的方式返还。我一看,赶紧上网买酷航其他日期飞新加坡的单程机票。一查吓一跳,竟然得一直等到4月17日才有飞新加坡的航班。

我赶紧找马尼拉机场的航班。同样,酷航从马尼拉飞新加坡最早的也是4月17日。

我几乎绝望了。如果哈妮琳4月17日才能回到新加坡,加上14天隔离,那么,我从现在到四月底的工作全受影响。

还好,灵机一动,赶紧查新航航班。还好,新航3月31日从马尼拉飞新加坡航班还有,而且机票价格还算正常。我二话不说,赶紧买。

至少有四个因素能影响哈妮琳能否顺利回来,按机率高低为:一、航空公司大量取消航班,二、菲律宾方面“封省”甚至“封国”,三、新加坡方面进一步加强边境管控,四、她家出问题。这些都是在我控制之外的,我只能看老天脸色了。

学生进校之前得做体温和新冠症状测试。 (许振义/图)

停课的话,父母将受制于孩子

在哈妮琳回国的这两周和将来她回新加坡之后的两周,我得出门买菜和接送孩子上下学。买菜很容易安排,因为有24小时超市。接送小孩就很麻烦,因为孩子是下午班,上午在家,中午到学校,傍晚六点半放学。换句话说,我只有下午那几个小时可以安排工作,早上和傍晚都得陪孩子。

幸好我可以远程上班,虽然有时免不了得到办公室处理一些事,见一些人。比起那些无法远程上班的人,我实在算很幸运了。

因此,我完全可以理解在病例不多的情况下,新加坡尽可能不宣布学生停课的决定。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学生停课,就必须有家长请假回家照顾他们,这对已经很困难的国民经济是雪上加霜,对小微企业尤其如此。如果大量企业受影响,最终就会造成失业。

除了经济问题,停课还有两个更严重的潜在问题。如果停课,许多为人父母的前线医疗人员会被迫请假,给医疗系统造成更大的压力;另,停课之后,青少年和儿童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肯定得出门,他们在社会上接触病毒的机会比在学校高。

当然,如果病例数字很高,到了必须要求像湖北一样作全民隔离的时候,该停工停课还是得停,但是,在目前每天新增10个以内社区传播病例的情况下,新加坡政府认为还不到那个程度。

抗疫力度一直在加码

新加坡至今疫情发展分为三个阶段。从1月23日到2月4日为第一阶段,是境外输入。1月23日,武汉封城,同日,新加坡出现首例确诊,是来自武汉的旅客。之后几天,陆续出现武汉输入病例,其中有些无意中造成本地社区传播。后来,疫情在中国开始传播,新加坡宣布,自2月2日零时起,禁止所有过去14天曾到中国大陆的旅客(不分国籍)入境新加坡,同时全面限制中国护照持有者的各类签证、准证发放。此阶段的边控主要是防止第一波国际输入。

从2月5日到3月11日左右是第二阶段,为本地传播。除了撤侨的新加坡公民和永久居民可以入境之外,暂停了有中国大陆旅游史的各国旅客入境,因此,不再有境外输入病例。本阶段出现多个本地感染群。

在本阶段,韩国、伊朗、意大利疫情开始恶化,第二波国际输入开始明朗化。新加坡于是开始了对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边控,于2月27日、3月5日分别对来自韩国、伊朗、意大利等地的旅客执行入境限制。

到了3月初,疫情蔓延到欧美其他国家以及东盟地区,新加坡有不少公民和永久居民在这些国家出差和短暂旅游,在当地受到感染,3月中旬陆续回到新加坡,出现症状之后确诊。新加坡宣布3月16日起对来自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东盟国家的旅客实施程度不同的入境限制。即使没有出现冠病症状,入境旅客也可能须接受鼻咽拭子冠病检测。

由于担心孤身在外(尤其在欧美)的留学生、交换生和实习生面对健康和种族歧视双重威胁,而且预见将来许多航班很可能停运,新加坡政府呼吁在外侨民尽快回国。另,东南亚疫情恶化,一些病人开始到新加坡寻求治疗。从3月11日左右开始,新加坡出现较高的输入病例,平均为每日新增病例之75%。

新加坡输入与本地病例一览表。 (许振义供图/图)

2020年3月22日新马印泰菲五国确诊人数累计。 (许振义供图/图)

终于要使出洪荒之力封国

为了把宝贵的医疗资源留给国民,新加坡宣布,自3月24日起所有外国短期旅客无论国籍,都不能入境新加坡或过境,但本国公民、永久居民和持有长期准证的务工人员仍能进出。

从技术意义上说,这不是人人不得出入的“封国”;然而,从实际意义上看,这个边控措施生效之后,能够入境新加坡的外国人将少之又少,这实际上已经是新加坡“使出洪荒之力”的“封国”了。

自新加坡1819年开埠以来,即便在二战时期和冷战时期面临颠覆威胁,大概也未见过如此大范围之边境封锁。

老聃说“小国寡民…… 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他肯定没想到这情景在2500年后出现了。

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未来会怎样,我不敢说。我只知道,接下来的一年大家都会很苦。我许多朋友的生意已一落千丈。目前受影响的是旅游、会议、餐饮、交通等行业。人人不敢消费,很快的,经济惨状一定会蔓延到各行各业。一场世界经济大萧条已不是噩梦,而快成了现实。

最令人担心的是,各国经济上的问题会不会引发政治甚至军事上的问题。希望在全球化、各国相互依赖度极高的今天,由经济而引发政治和军事冲突的历史不再重现。

中老年新加坡人是苦过、穷过的,然而,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年轻的一代出生于新加坡经济腾飞之后,没吃过苦;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新移民也没有想到将来在新加坡日子会难过。

我们所有人都会有心理落差,在将来一段时间内,如何管理好这种心理落差,如何尽快回复正常、有富余的生活,是整个社会得额外付出努力的事。

许振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