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2014,河南人讲述新加坡务工故事

46岁的河南农民何彩龙新加坡做水电工7年,分享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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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挣不完,能吃上家里饭菜最难得”

何家冲,是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铁铺镇的一个行政村,位于豫鄂边界的大别山深处,面积约20平方公里,居民1200人左右,主要是何姓和王姓。

何家冲2/3以上土地是山地,大部分可耕种田地位于丘陵、山谷。夏季气候湿热,水资源相对丰富,水稻成为这里的主要农作物。地处河南,却以大米为主食,让何家冲有了南方的色彩。

何家冲90%以上的青壮年劳力自上个世纪末开始大规模外出务工,村民们的足迹遍及以北上广为中心的三大城市群。外出务工改善了村民的经济条件,不少去北京、天津开小吃店的村民年收入过10万。富裕的村民推掉传统的土坯墙瓦房,新建红砖白墙的楼房,用上空调冰箱洗衣机,有的甚至离开山村到县城和市里去买房定居。

去新加坡务工时,何彩龙已经40岁,儿子上小学,女儿才出生6个月。“当时实在是舍不得,但在家挣不到钱,要养活一家人,必须找个出路。”何彩龙说。在去新加坡之前,何彩龙是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铁铺镇何家冲众多泥水匠中的一个,专门给人建房子。从一位农民工到外派劳工,何彩龙认为这种转变不仅是钱挣得更多了,也改变了对工作的认识,“在新加坡做水电工,不会受歧视,权益有保障,觉得劳动很体面。但离家太远,还是希望有一天回到家乡,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

何家冲的泥水匠

在过去的农村,孩子一到成年,父母就会安排一个行当,让孩子自立门户。家里兄弟七人,有学厨师,有学木匠,何彩龙在父母的安排下学了泥水匠,这在农村是一份很不错的职业。“学泥水匠也有拜师仪式,向师父领一套工具,就跟着学砌墙,刚开始手上被砖和石头磨出一排排水泡,晚上回去用针挑破了,第二天接着干活儿。”何彩龙回忆当学徒时的经历说:“我以为一辈子就在农村与水泥和砖打交道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出国打工。”

“当时太穷,家里没挣钱的机会。1990年我结婚,要盖新房子,向信用社贷款500,加上手里的做泥水匠攒的钱,买了建材,自己动手建的房子。”结婚之后,何彩龙就去江浙一带打工挣钱还贷款。“那时候打工,一天累死累活,工资也就三五十块钱,每到年关,就要找老板讨工资。”据何彩龙描述,有一年腊月二十七,老板还不给结算工钱,他和几个老乡跑到老板家门口堵了两天两夜才要到工钱,回到家已经是年三十。

2007年秋冬季节,何彩龙在一处建筑工地打工时,听说有公司正在招工去新加坡,就蠢蠢欲动。“当时女儿才出生6个月,老婆坚决反对我去报名。但在家打工收入太低,我在工地上一天就50块钱,到年尾了工钱还不好讨。我就去劳务派遣公司报名,公司送我去杭州培训了一个月,还参加了考试。没有泥水匠的岗位,我只好选择木工,虽然从来没有做过,但还是通过了考核。我偷偷找出家里的存折,将仅有的几千块钱取出来去办了护照和签证。”

在新加坡当水管工

“离开家时很果断,踏上飞机心里又十分不舍,尤其是女儿还小。在新加坡过了一个春节,虽然华人不少,到处能听到普通话,但没有家里那样热闹的气氛,看不到春联、鞭炮,在那里也没有亲人朋友可以互相拜年,非常想家。”尤其是初到新加坡没多久,何彩龙就遭遇一次意外,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跌下,幸亏情急之下抓住一根钢管,才没有受伤。何彩龙说,“到了别人的国家,没有熟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让家里装了电话,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回家。”

第二年起,尽管回国的往返机票要五六千块,何彩龙也坚持每年春节回家,“出国打工是为了挣钱,到了国外才觉得,钱是挣不完的,能回家吃一碗家里的饭菜却是很难得的”。

在新加坡,何彩龙需要克服的不仅仅是思乡之情,还要面对新的工作环境的挑战。“新加坡的所有工作都有严格的标准,不像我在国内当泥水匠那样,基本是靠师父传授的经验,我在新加坡装一根水管都要看图纸和操作指引,我需要重新学习。”何彩龙说,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他花了近一年时间才完全掌握。

一年之后,何彩龙已经成了一名熟练的水管工,可以独立接活。何彩龙说:“这几年国内的工资水平涨得很快,但新加坡不仅工资水平高,而且环境相对优越,我虽然是一个水管工,但工作时间很自由,每周工作五天,法定节假日可以休息,工钱绝对不会被拖欠。”据何彩龙透露,他在新加坡当水管工,替一些华人的办公室铺设水管,每年税后收入至少10万人民币,远比在国内打工挣得多。几年下来,他手里已经攒下几十万,在村里已经算富裕之家。

“走得再远,也是这里的人”

“出国打工确实挣得多,但心底还是希望能离家近一点,女儿也已经6岁,我都没花多少时间跟她在一起。虽然现在身体还吃得消,但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家。现在家乡房地产开发很火爆,回来当水电工的话,机会也很多,几年攒下来的钱可以做个生意。”何彩龙计划着再干两年,就回来发展。

每年春节回到家,何彩龙都要接左邻右舍到家里来吃一顿酒席。“在外面挣了钱,但远离家,疏远了与乡亲们的感情。我走得再远,也是这里的人,过年就是吃吃喝喝的节日,跟大伙儿一起聊聊年景收成,问候一下家里的老人孩子,心里就踏实。”

乡问·同题

Q:你觉得故乡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A:最大的变化是新农村建设起步,以前种田的乡亲们通过出外打工致富,搬进了新建的楼房。

Q:对故乡的最大愿望是什么?最担心故乡未来哪方面的发展?

A:希望地方经济能像沿海那样发展,有更多的工作机会,让乡亲们能在家门口挣钱,不用遭遇春运的漫漫回家路。最担心的是家乡的自然环境因为经济发展开始被破坏,山林被过度砍伐,河流也因为养殖业而遭受污染。

Q:故乡什么事物最能寄托你的“乡愁”?

A:离乡千里,最挂念的还是家乡的饭菜,尤其是过年时制作的灌肠、腊肉、年糕,外面饭店里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乡情·手记

走进村民家,见面要问Wi-Fi密码了

大年二十七晚上到家,算是乡亲们中回家最晚的了。早早回来的乡亲们,早已杀好年猪、备好年货,清扫房屋准备过年,平日里冷清的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次回家是带着采访任务的,因此我比平时更加留心家乡的变化。走在进村的路上,首先吸引我注意力的是路边曾经的一片平整的水田里竖起的两排新楼房。记得春天插秧之后,这里一望无际绿油油的秧苗,秋季则是金黄的稻浪。开车接我的老同学告诉我这是才开发的一个小区,新盖的楼房都是两层小楼加一个小院子,门口是平整的水泥马路。近年来,外出务工的乡亲们带回的财富激活了乡村的房地产市场,住惯了城里楼房的他们不愿再住破旧的瓦房子,将多年攒下来的钱购买新房。政府也看准时机,推进房地产开发,建设新型农村住宅小区。

大年初一,按照习俗是走乡串户拜年的日子,我在村里转了一圈,发现冰箱、洗衣机在前几年家电下乡的浪潮席卷之下已经成了村民家里最普通的电器,而有年轻人的家庭,电脑也不是稀罕物。记得小时候,经常会出现十几个人挤在一台电视机前的场景,而如今再走进村民家,要见面就问W i-Fi密码了。

据我了解,村里大部分人是在外面的工厂、工地做工,也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做生意,甚至不少人已经身家百万,而他们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方式莫过于卖油条、收废品等本地人外出务工经常选择的行业。听一位老同学透露,村里一位早些年在广东收废品乡亲,后来因为偶然的机遇开始从事垃圾焚烧发电,他的儿子现在已经开着价值100多万的豪车回来过年。

家乡的人们通过外出务工带回财富,也带回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不过,在抛弃贫穷落后的生活的同时,传统乡俗也开始被遗忘。记得小时候,一到过年,村里总会有人挑头组织舞狮队,准备闹元宵,家家户户都出钱出力,锣鼓喧天地热闹好几天。但最近几年,青壮年劳力大多出外务工,春节回到家住几天就赶回城里开工,舞狮队勉强由一帮老人维持了两年,终于无法继续。人们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喝酒、打麻将上,年味儿也是越来越淡。

用近乡情更怯来概括回家的心情较为贴切。离家一年,早已盼望吃到家里的饭菜,回家看到乡亲们越来越富裕的生活,也十分兴奋。但看到儿时玩耍的田野、河流都不复存在时,心中不免失落。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何奎山,原载于《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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