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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埋头打鸡血的妈妈,都该抬头看看李雪琴

这一季《脱口秀大会》出圈,头号功臣还是李雪琴。

决赛只拿到第5,关于她的话题却铺天盖地,远远盖过冠军。

她身上充满各种天然的冲突:

第一次讲脱口秀,却一路杀进决赛,被称作天才少女;

毕业于北大,却一直在消解自己学历的光环,她有一句名言:“念了北大就不能当废物了吗?”

她几乎是个被日常“丧”笼罩的女孩,永远迈着松垮的步态上台,开口说不了几句就:“我不行”、“我要被淘汰了”、“完了”、“我没信心,我对他们都挺有信心的”。

李诞说她天赋异禀,她在台上耷拉着眼皮调侃:“拉倒吧,还天赋异禀呢,我现在就有个‘饼’。”
既自嘲,又温和地嘲讽笑果文化这类创业公司,最喜欢给年轻人“画饼”,一切都是虚名。

别人说她是学霸的“装”,总是一上来就认怂,一出手就全场爆,半决赛甚至以总分第一冲进六强。

她连辩驳的欲望都没有,哼,装就装呗,眼皮不起劲地翻一下,鼻子喷出一口冷气,无精打采的笑里有害羞也有无奈。

连和她一起娱人娱己炒CP的王建国都说:李雪琴天赋OK,但她没有活力。“铁汁,认识你这么久,从没看你开心过。

嗯。

然而,大家,尤其是年轻人们,却如此喜欢李雪琴。一个不快乐的,没有活力的,明明很聪明,却要说“北大毕业就不能当废物吗”的李雪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01


每一个以“社畜”自称的青年人身上,

都长了一部分李雪琴


我很推荐每一个埋头打鸡血,按分钟规划孩子日程表的爸爸妈妈,都来看看李雪琴的脱口秀,也看看她接受《时尚先生》采访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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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火了”,她的日程被安排得很满,工作很多:采访、做活动、演戏、拍摄,还有各种站台、剪彩、演讲、直播。

但她重复最多的词语,还是寡淡、无聊、无意义,“其实我最大的爱好,就是躺在床上”。

是我认同这样的生活方式吗?
不,恰恰相反,我是个老派人,会为“不敢上价值”、消解一切意义的人生感到心痛。
李雪琴说:“北大毕业就不能当废物吗。”
而我想说,原本,你的生命熠熠生辉,无论从哪个学校毕业,都可以不用拿自己当废物。
我想问的是,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如此多的年轻人会把自己看作废物?从社会底层的“三和大神”,到豆瓣汇聚了10万人的“985废物回收”小组,再到辽宁省自主招生第一名、北大新闻传播学院本科毕业、纽约大学硕士肄业的李雪琴。
李雪琴不是个例,她的“丧”与“无意义”,恰恰与这个时代无数年轻人的处境、心态相似,这也是为什么,她好像只是在闲扯鸡零狗碎的生活,却一火再火,收获了500万粉丝。

甚至,每一个以“社畜”自称的青年人身上,都长着一部分李雪琴——人人觉得自己困在系统里,人人想要就地躺平,哪怕十分钟。

02


让李雪琴“伤”与“废”的

不只是原生家庭,

也是北大


我常觉得20来岁年轻人看的公众号,与有了孩子的爸爸妈妈们看的教育类公号之间有一个巨大的断层。
好像一个人一旦做了父母,就会将那些青年人的怀疑、虚无与丧自动屏蔽,生活里充满流程、升级打怪,那些曾经感同身受的情绪,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待拆解的“问题”,教育博主们教你如何横比、竖比,一二三四五一揽子搞定。
尤其是鸡血教育号(还有连岳的中年鸡汤号),营造的像一个“尽在掌握”的世界:

任你兵荒马乱,只要遵照系统的规则,尽早认清人生真相,埋头鸡娃鸡自己,世界总归待你不薄。
不要抱怨,不要反抗,不要质疑。抬头看看指路明灯般的牛娃家长——早日“上岸”。

▲打鸡血,在教育类公号中泛滥成灾。

▲一位在培训机构工作的妈妈晒自己带娃的时间表,摘自《茅卫东:这一届孩子要顽强活到成年太难了》。

在这样一套话语系统里,李雪琴几乎是种挑衅。

人们谈论李雪琴的丧与废,总在谈论她动荡、解体的家庭,她情绪脆弱长不大的妈妈。
为了不让妈妈崩溃,撑起整个家庭对外的形象,她知道自己只能考第一。

▲李雪琴与母亲“贾女士”
但其实,她也在表达自己对位于学历鄙视链顶端的“名校”的失望。

她好几次在采访中说起自己对北大的不以为然,她感到周围的同学大部分并不出色,只是“擅长考试”,擅长精密计算自己的人生。
她在新闻与传播学院读书,却无法从老师、同学的身上感受到学习这个专业的意义:

大一大家都去团委工作,我去团委值班,赶上毕业季老师同学就会聊说谁谁谁去哪儿了,羡慕的都是去银行、房地产,没有听说过谁去什么媒体的。上课,那老师啥水平一听就听出来,我觉得挺水。

那时给我的感觉就是,大家主要的想法就是要挣钱。铁肩担道义、做学问,去做一个为国为民的记者或者是知识分子,没有,我觉得没有这个气氛。

GQ报道《李雪琴:我很痛苦,但我想让别人快乐》

一到期末,治抑郁症的学生特别多。李雪琴到了割脉自杀的地步:

都要自杀了,那我心想赶紧去看医生吧。我跑去北大心理中心,那老师也不是想治好你,她就想看住你,让你别出事。最后她给我的解决方案就是,告诉我学院老师,学院又通知我的朋友同学,叫她们陪着我。

特别荒唐的就是,那老师问我,你大几呢,我说我大四。她问能不能正常毕业呢,我说能。她就问,那你还抑郁什么呢?

我躺在床上,就老想起这句话,这可太有意思了。

GQ报道《李雪琴:我很痛苦,但我想让别人快乐》

这是一个敏感灵魂的痛苦。恰恰因为她是一个没有被“绩点”系统、没有被保研或高薪出路完全捆绑的人,所以她会痛苦,会迷惘于学习的意义。

03


顶尖高校的年轻人,

依然困在系统里

这一代年轻人,包括我们的孩子,从小被一个激烈的竞争系统挟裹,学习学习学习,几乎没有留白。上大学之前都在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眼前仿佛永远吊着一根胡萝卜。

老师、家长告诉他们,上了大学就好了,考上985、211,考上清华、北大,命运从此翻转,你有了更多选择权,选择你想过的生活。

可是,真的有“自己的”选择吗?
“我自己”想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李雪琴说出她的困惑:

她对这样的自己不满,却又无处求解。

她明明想要寻求生命的意义。她一再地说,拍搞笑视频,是想要获得存在感。

只是这种逗人笑的“存在感“,相比我们从小接受教育被灌输的“价值”,似乎显得不上台面,与她北大毕业的身份形成反差。

所以她先缴械,先认怂,几乎是自我保护、自我防御地先说:我low,我低俗。

在我眼里,她恰恰是不low的。


她恰恰是那个无法认可“起点就是终点”这类毫无意义的鸡汤、无法顺从以高考分数决定人的价值、无法接受左一圈右一圈驴拉磨式人生的逃逸者。


——只是,她也不知该逃到哪里去,所以她痛苦,不快乐。


她对“工具人”的状态敏感又厌倦。

《时尚先生》的采访里有一段很打动我:

而她也发觉,这个时代,哪怕考进北大、清华的“天之骄子”,也少有人在用自己的头脑,逃逸出被设定的系统:

北大很多同学,其实他也不喜欢自己学的专业,不知道学了有啥用,但是好学生当惯了,不能接受自己比别人差。

GQ报道《李雪琴:我很痛苦,但我想让别人快乐》

《三联生活周刊》做了一篇切中肯綮的报道:《绩点为王:中国顶尖高校年轻人的囚徒困境》。

它让我们看到,从高考中胜出的、这个时代最聪明的年轻人们,在北大、清华这样中国“一流”的高校里,怎样为绩点而奔命。在保研、找工作以绩点为评判标准的压力下,他们甚至不敢或不愿意选修有挑战、有难度的课程,不在乎课讲的是什么、自己有没有兴趣,只追求安全、学分高、按攻略行事——像极了被设定程序的智能机器。


大学已不再是自由探索的精神高地,而更像是高级社畜的培训工厂。

一位从河北小镇考上211高校北京邮电大学,读完研成了物理培训网络名师的年轻人,在微信视频号上这样“掏心掏肺“地教育学生:

高中学这些这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有啥用?


只是在向选拔机构证明:我聪明我clever,我沉稳,我有毅力有韧性。

他说:高考不是为了培养人才,是为了筛选出值得培养的人才。


乍一听,好有道理,为了成为值得培养的人才,可以一拼。

可是过不久,他又发了另一条视频,告诉那些已经考入大学的孩子:四年大学能教你点啥?说几句大实话,啥都教不了你……你就好好磨练逆商情商、学会短时间突击、把脸皮变厚一点就好。


所以到底是哪所学校在教你有价值的东西?既不是中学,也不是大学?


你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反讽与吊诡吗?

当我刷到这两段小视频时,我真的深深服膺于李雪琴直觉式的深刻——她在《脱口秀大会》决赛上那段只拿到第5名的段子,嘲讽与消解的,不正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循环逻辑吗?

▲想一想,除了决赛这一段,李雪琴半决赛调侃“宇宙有尽头,北京地铁没有尽头”,也是在说同一件事:社畜的人生,困在系统里的人生。

04


突围:

扎根于真实的生活,

与自己的本来面目和解

直到今天,我仍然希望过一种精神自足、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也希望我的孩子如此。

我常想:除了跨越城乡阶层、改变家庭生存境遇可能成为一些孩子奋发向学的动力,对于这一代城市中产、市民家庭的孩子而言,到底有什么能支撑他们二十多年的苦学生涯?

铺天盖地的,我们看到的是剧场效应下,考一代家长对孩子阶层跌落的恐惧,他们运筹帷幄,从幼儿园铺路到小学,从小学铺路到中学,一路用补习班、占坑班填满孩子的时间。

可是对于孩子,究竟什么是他们的动力?

为了名校光环的优越感?我懂得比你多的智力自信?让爸爸妈妈满意?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财务自由?

还是像李雪琴一语中的:不知道学了有啥用,但是好学生当惯了,不能接受自己比别人差。

有人说,对牛娃而言,学习就是最大的乐趣。

呵呵,这恐怕是一代父母蒙上眼睛的自我说服。他们的孩子,只有表现出对各种学习的热情,才会得到父母的认可,从小被规训不可以无聊,又如何能体会闲暇与自由思考的乐趣?

终究要回归到——我是谁?我的人生意义是什么?


作为父母,我们需要给予孩子探寻答案的时间、空间,给予他们不怕与别人不同的勇气。

写下《我的二本学生》的大学老师黄灯有一段话我很喜欢:“当教育不能承诺一个确定的工作岗位时,我们可以做到培养一个确定的、有力量的人。”


我相信这样的人不会来自被补习班填满的童年。因为那样的童年太过雷同,缺少与真实世界、自由的人、以自己的意志交往的丰富体验。


“如何才能让学生获得真实的力量?我始终认为,能不能正视自己的生活经验,能不能直面自己,能不能和真实的生命体验打通,是决定年轻人是否产生力量的关键。”

——黄灯

孩子不是一张白纸,任人涂抹。
孩子是一粒种子,你给他阳光、雨露、土壤,还要给他留有足够的空间、空隙,让他自己去试探周围的土层,茁壮自己的根部,找到冲破障碍、向上生长的力量。
他只能成为他。就像花生只能是花生,松树只能是松树,李雪琴也只能是李雪琴。
李雪琴最熠熠生辉的脱口秀,都是在谈论自己。她剖开自己的前史,直面父母离婚、再婚的动荡,直面自己的迷茫与撤退,即便down到谷底,这些最真实的体验与共情,最终还是“接住”了她,成为她打动人心的力量。

你能渐渐看到她对自己的接纳,就像那句:“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也像那句:“你有你的选择,而我选择王建国。“

是的,那是”我“的选择。

End-

作者:鱼鹰有宝宝,坐标北京,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十数年资深新闻人。创办过儿童杂志《锋绘·故事飞船》,现在以读童书、研究童书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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